每条河都有两岸（组诗）
刘炜
碧海湾
碧海湾，看到的大海
隔着玻璃，还有跨海大桥
车流，停泊的船只，草木
都隔着玻璃，与目光
保持间接接触
用一个词，鱼缸
形容大海，或者别的什么
都还合适
苏北的麦子已经成熟
低头，向大地感恩
我爱过的天空
还是蓝天白云，多于雨天
楝树花与泡桐花
都是紫色的，那种香
每一次，嗅到都很陌生
又很浓烈。布谷鸟的翅膀
灰褐色的，与白鹭形成的反差强烈
犹如白天与黑夜
它的叫声，被乡村翻译成了麦割
麦割，麦割……
每年麦收，都会过敏
生一身麦疮，奇痒难捺
现在，客居在南方的城中村
说是农民房
却已没有半点土腥
记忆，是一种寻访与怀念
碧海湾上的飞机
很大，它红色的尾鳍
多么鲜艳，像空中的锦鲤
它们将在宝安机场降落，起飞
碧海湾，是机场的一面镜子
看到的都是大飞机
这世上的生命，除了已有的分类
还可分为有翅膀的
和无翅膀的，会飞的
和不会飞的
2021.4.25
每条河都有两岸
春天无疾而终
那些花的遗腹子
将迅速长大，压弯秋天的枝丫
蝉与蛙，一个白天歌唱
一个晚上，敲着木鱼
佛在心中，这个世界显出从容
茅洲河边飘絮的木棉
英雄气短，在清晨
或者黄昏，那一团团的白
模拟着雪的苍凉
被风瓦解。团结这个词的笔画
已抱得很紧，勒岀了血痕
每条河都有两岸，此岸与彼岸
缺一不可
春天无疾而终
木棉树的怀念，让一场雨
在天空的眼眶打转
为爱情痛哭的人，已化作杜鹃
啼血而死。七月
喜鹊是爱情复活的关键词
暗指桥梁。今夜月亮大半圆
伤口正在弥合
银河被世俗的尘埃蒙羞
不再给出闪亮的忧伤
人间的萤火虫，像孤独提着灯
照亮了胆怯的路途
背影就是一堵墙
往暗处想，它就是黑夜
往明处想，它就是光明
佛在心中，心宽体胖
2021.4.24
看图说话
一棵白菜
一个土豆，三枚辣椒
一只蛐蛐，一只纺织娘
一只蜻蜓……
还有更多的昆虫
在屋外的草丛中鸣叫
这个下午，很难得
把这些事物集中到一起
让孩子们认识一遍
并大声地读出
它们的名字
2021.4.23
黎明·活珠子
这天，天亮得早
就像一只黑色的喜鹊
亮出了腹部的白
它的比例，冬天黑多一点
夏天，白多一点
我们统称它为日子
钢琴就是按日子的格式设计的
十个手指，按上去都响
这一天，天亮得早
中午时，朋友发了个朋友圈
一张石头的图片
配了三个字，地球日
那石头还真像地球
墨绿墨绿的
好像还有花纹，也像皮旦
朋友说，活珠子
我正发困，不知活珠子是啥
谷雨过后
白天长了，黑夜短了
觉不够睡。今天是地球日
明天就不是了
总共三百六十五个日子
早晚都会被排满的
2021.4.22
失眠者的福音
谷雨过后
白天越来越长
黑夜越来越短
城市六点就穿上了
阳光的金缕衣
一只小鸟在芒果树上
跳来蹦去
在寻找丢失的好梦
公明广场站
六十三十四分的地铁
就要开了……谷雨过后
白天越来越长
黑夜越来越短
像是失眠者的福音
在城中村租住的农民房里
我从未使用过福音
这个奢侈的词
它比阳光还要稀缺
需要某种折射才能看见
今日，阳光那么早
小鸟那么早
匆忙的人们那么早
福音，那么普通
犹如田地里的亲人
只要轻唤一声
就能听见
2021.4.22
春天开始倾斜
春天开始倾斜
一本书会滑出桌子
封面的花儿会消失，黄昏的昆虫
越来越多
我生病的眼睛，时常认不出自己
不只有变形金刚才会变形
这个世界也会，我也会变成麻雀
或者，树上沉默的斑鸠
我受过伤，一颗铅弹还卡在骨缝里
取不出来，就像取不出落在诗里的文字
我喜欢立夏，想把二十四节气都写成诗
我知道有人干过，我还想干一次
这世上许有多事，别人都干过
我们不都还在干。恋爱，性交，上学
吃饭，屙屎……
我知道，我很庸俗恶心
可我也写诗，歌唱
我喜欢干净，到河边散步
那些河水流过河床，也流过我
垂钓者踩死的芦苇
多给了一个复活节
我不喜欢下雨，雨天会让人心情郁闷
空虚，抠着墙上的字寻找意义
我会去雨中奔跑，在旷野上
遇见童年的木屋，和搁浅的芦苇船
一起堆木屋的人呢，留在了故乡
我不会哭泣
所有美好的事物，都会擦去眼泪
故乡，变得模糊
母亲也会变得模糊
这世上还会有比她们更爱我的吗
有时侯，我会发问
自言自语，我无需答案
我胸有成竹，但我不画出来
我只写诗，只写给自己
我知道我比任何人，任何事物
都爱自己。春天开始倾斜
坐上时间的滑滑梯
我把自己像石头，搬上山
然后，再滚下山
我是中国人，永远都是
不管地球是圆的，还是方的
我都站立着行走
2021.4.22
谷雨
谷雨的谷
像雨中奔跑的人
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气
也像布谷
在雨中一边飞一边麦割
麦割地叫着
一个农民，蹲在门坎上抽烟
说姓谷的人，好运气
可以随便就把一个节气
给私有了
还没有人敢说什么
二十四节气里
还有好几个姓
只是，姓代表血缘
我不想随便改
2021.4.21
今天，还一步没走
零点四十二分
打开微信运动
朋友们的步数都是零
今天，还一步没走
相当于婴儿
多美好，多干净
还可以躺在床上，想想
怎么走？人生不像做作业
错了，可以买块橡皮
擦一擦，订正一遍
再错，再擦一擦订正一遍
直到正确为止。零点四十二分
打开微信运动
朋友们的步数都是零
今天，还一步没走
相当于婴儿
这是多好的机会呵
这世上有多少人
想把曾经走过的路，清零
重新来一遍
可人生不是微信运动
走过的路
不能清零，也不能擦了
重走一遍
但现在可以，明天也可以
我们，还一步没走
还像婴儿一样美好干净
2021.4.21
许多年后，我老了
许多年后，我老了
痴呆了，许多人都不记得了
可我想，还会写诗
堆雪人。虽然有时会犹豫
但所有的美好都还记得
许多年后
我不会再写一首诗
解释另一首，我只会写两首诗
它们，可以彼此不记得
却住在同一个文档里
2021.4.21
雪中吟
雪下得真大
早上一开门，雪都跌进屋子了
我学着父亲的样
把院中的雪，铲到菜地里
顺便还堆了个雪人
那时候，还是一个孩子
快乐，就像鱼儿
动不动就会浮出水面
多少年后
还是下大雪，我在楼下
带着孩子堆雪人
一个老太太也带着孩子堆雪人
她说，还记得我吗
我摇了摇头
托儿所，我们玩过老鹰捉小鸡
小学，我们也玩过
我问，我是老鹰？还是小鸡
她说，都是
我还是没想起她是谁
两个孩子已把两个雪人
堆到了一起
我给它做了一个老鹰的鼻子
她给它做了一个小鸡的鼻子
两个孩子，拍着手叫好
我和她也可着劲地笑
笑得满脸泪水，都漾在皱纹里
像苏北平原，纵横的小河
2021.4.21
可我犹豫了
下午，大仟里
一大群鸽子，与一群人在戏嬉
一个少妇的手上，胳膊上
肩膀上，都栖满了鸽子
那些鸽子真白呵
真干净呵
谁给它们天天洗澡呢
我也想买袋面包屑
喂给鸽子
也让鸽子栖在手上，胳膊上
肩膀上，头上……
可我犹豫了
在鸽子面前，在那个卖面包屑的
摊主面前
在黑衣的美少妇面前
在这个下午邂逅的
所有美好面前
我对自己充满不屑
和平多么不易
我怕什么呢
2021.4.21
四月日记
早晨去茅洲河边
遇到一个练狮吼功的人
把我听了一跳
后来又邂逅了两只燕子
在草地与黄桷树之间
一掠而过，又回来
又一掠而过，它的燕尾服
有点像蝙蝠，这个想法
对燕子也许有点不恭
或者，对蝙蝠也有点不恭
但至少有发现
茅洲河边没有柳树
反正，是我溜达过的地方没有
九点半左右，草间的水管
开始喷水，可乐疯了
一会儿就疯成了落水狗
十点半，回家
遇到了一个开手扶拖拉机的
我玩过那种摇把
有点像党卫军帽子上的帽徽
冬天，能把打谷场上
摇出一片黑烟，那时候
我喜欢柴油的味道
再后来，遇到了一个清洁工
我在口罩里笑着打了招呼
十二点半给狗洗了澡
下午睡觉，看电视
还想听一遍杭天棋唱的萱草花
美好的事物，也许都会带点忧伤
萱草花，是什么颜色的
茅洲河有吗
我不百度，就使劲地想
不管它是什么颜色的，她的花语
只有一个：妈妈之花
2021.4.19
有阳光的茅洲河是美好的
有阳光的茅洲河是美好的
草木葱绿，花儿盛开
小鸟在河边戏嬉歌唱
树叶上，有着昆虫的齿痕
像狡黠的眼睛
这样的日子
内心的明媚无法叙说
有时，独自坐在草地上
有时，沿着河岸散步
阳光照耀这个世界
也照耀着我
我是万物，万物即我
一颗琥珀，被阳光包裹
有阳光的茅洲河是美好的
我有时，看日出
有时，看日落
2021.4.19
其实
有两只小鸟从树上飞下来
在广场戏嬉
那么大的树，被风吹动
鸟鸣还在树上，纹丝不动
比果实还要坚定
听了一个早晨的鸟鸣
一句也没听懂，对语言
我没有天赋，只会一门母语
算是遗憾，还是专情
其实，都无妨
两点小鸟从树上飞下来
又飞上去，就不见了
只有鸟鸣，还在被风摇着
就像一个女人进了屋子
关上了窗户
她说活，或者不说话
其实，不重要
2021.4.19
日子是菩萨赐的粮食
今日，茅洲河的风真大
让河水有了涟漪
白纸有了文字
镜子，皱了眉
这世上，万物都有灵性
即便内向的人
有话，也要说出来
今日与明日看似相似
其实，已是不同的流水
树，晃了一个下午
那绿色的树冠，像个小池塘
有鸟在树上歌唱
宁折不弯，只是个比喻
日子是菩萨赐的粮食
允许狼吞虎咽
也允许细嚼慢咽
人每到一处
都有一条河流相伴
无疑是幸福的
是独立书号，不是丛书号
2021.4.18
日子是菩萨赐的粮食
今日，茅洲河的风真大
让河水有了涟漪
白纸有了文字
镜子，皱了眉
这世上，万物都有灵性
即便内向的人
有话，也要说出来
今日与明日看似相似
其实，已是不同的流水
树，晃了一个下午
那绿色的树冠，像个小池塘
有鸟在树上歌唱
宁折不弯，只是个比喻
日子是菩萨赐的粮食
允许狼吞虎咽
也允许细嚼慢咽
人每到一处
都有一条河流相伴
无疑是幸福的
是独立书号，不是丛书号
2021.4.18
疑问
茅洲河的风真好
野花，芦苇，茅草，树叶
都在跳广场舞
河水放着春天的轻音乐
坐在河边的长椅上
读了两首互相借鉴的诗
究竟谁借鉴的谁
只有借鉴者心知肚明
我看着茅洲河一河的涟漪
借鉴与抄袭
有时，还真看不出
有什么区别
2021.4.18
刘炜，江苏省盐城市人，现居深圳光明，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在《少年文艺》、《诗刊》、《诗选刊》、《诗林》、《星星》、《绿风》、《扬子江》诗刊、《雨花》、《上海诗人》等发表诗作。作品入选漓江版《2015中国年度诗歌》、《2013—2014中国新诗年鉴》、《华语诗歌年鉴》(2013-2014卷)、《2008年网络诗歌年选》、诗刊社《2000年度最佳诗歌》、人民文学《2004文学精品诗歌卷》、央视《中外抒情诗歌欣赏》、《触动大学生心灵的101首诗》等多种选本。出版诗集《月光下的村庄》，有诗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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