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风吹过
有风吹过,吹过寂寞的脸
拂去空气里的水,水似的平静
此刻暗礁上升,海隐去
风吹过平原里的所有
人们所说的站立最终风化
成为不规则的嘴形
这样的图案,天气里衍生的游戏
孩子们永远不会解答
不如处于边界,冷到极至
就是暖冬开始的那一天
你终于接近自己的地理
一个点,如符号一般
渺小、安静而自由
是安于路边还是滑向深渊
不如处于边界
保持射姿或被击中
时常有风吹过。
(2012年)
■ 与妹书
最艰难的时刻,我躲在夜里
描写亲爱的白纸
知道你在水中央沉沦
我决定外出寻找
那些逝去的更优秀的礼物
你不会知道我的后悔
和从头来过的决心
可是悲伤干扰着我的改变
只能用器具取暖
只能放纵超过体重的胸怀
我夜归,或者你
试图忘记虚构的一天
那些虚设的每一天
自由而充实地醒来
我仍然泛滥着眼泪
和你一样,将不幸归因于命运
所谓的失去就是徒步行走
或若即若离
(2015年)
■ 渐行渐远的琴声
本来可以听到小桥流水潺潺
老人歇坐于井边
饮一瓢清凉,与过路者分享
那把冰冷的琴,不愿陪田野复生
喜欢常年风沙的月夜
与戈壁齐鸣
好像弹奏的一段哑音
让挣扎许以道别
那渐行渐远的琴声
(2017年)
■ 过日子
每首诗都是下首诗的烈士
每种身份都是下一种身份的铺陈
每天都是下一天的过渡
每个人都是下一拨人的阶梯
我们使出浑身解数过上好日子
直到棺木空旷,泪水静止
(2017年)
■ 竞岗记
爱人单位要竞岗了
她报了两个岗位
但据说没戏
熬夜写演讲稿字斟句酌
改了一遍又一遍
声情并茂地在家反复朗读
一再要我指点
是否有足够的敬意和谦虚
她年过四十
月薪二千八
竞争上了能涨一千
为此,她练习了很久
昨晚还特意买了根便宜的甘蔗
她说,得先让自己尝点甜头
今早八点,仪式将开始
她六点半就出门了
(2017年)
■ 茵特拉根广场的鸽子
一只鼹鼠一定会爱上海鸥
如同海水爱上蔚蓝
我有很多梦想告诉大海
一根线拽在人间,忐忑如风筝
花儿已由野生变为豢养
鸟儿掠过,使我黯然
比如茵特拉根广场的鸽子
甘为游乐园的艺妓
就在身边扑腾,轻舒而浪漫
眼前的覬觎就是一种危险
晚宴,主人会献上一只乳鸽
我艳羡它年轻,永难见到它的老年
(2018年)
■ 那些不会飞翔的事物
我完成了,并不代表胜利
被回收是一次涅槃
每天,楼道清洁工会上门分拣
这是他的生意之一
拯救死过一次的坚硬事物
让潮湿继续颠沛流离
曾经当宝贝一样珍藏的
还得经过商贩的手,变卖,焚烧
成为冰清玉洁的另一代
一部分飘进云层里
分不清是空气还是灵魂
供人间呼吸,供我们祭拜
那些不会飞翔的事物
总在低头、仰望,只语与尘埃
(2018年)
■ 距离
我躺在她身边
她不会梦见我
我离她百米之遥
她总能在梦中找到我
我在地上煎熬
她再苦也含笑
我若在地下安睡
她会不停地哭
(2018年)
■ 方位论
在农村
我看到越来越寂寞的原野
它的底色是广袤的天空
在城市
我看见周围全是奔跑的面具
载着捉摸不定的灵魂
白天,我要努力穿过
一个又一个空洞的戈壁
夜里,我才能安心想一想
慈祥而蓝蓝的海洋
住在京城的朋友说
满街的官都是吏
活在县城的百姓说
再小的吏也是官
我还发现情感也分地上地下
生与死只隔了一层布帘
在地上,我爱着很多人
在地下,只有你还爱着我
(2018年)
■ 我和我的小儿子
今年我已四十有六
我的小儿子0.3岁
这是秋天逼近的果实
说明战事久了也会有幸存
现在我陪他一起开始
再玩一遍
先嚎哭,哭久了偶尔笑
他总是啊哇,我总是温言软语
直到在各自的世界里精疲力竭
他还要在地上爬一阵子
然后才能走才能跑才能飞奔
我愿意等待这种漫长
因为我如今仍在攀爬之中
他的第一个冬天就要到了
恶劣的天气容易感冒
我希望他和我一样小心
不见到阳光一律闭门不出
累了,就到妈妈怀里取暖
(2018年)
■ 莲及故乡的作物
有没有这样的时刻:徒对四壁
适度的低头也是无援,唯有默认
心怀恻隐势必楚歌四起
举起拳头又放下,逼上梁山又能如何
翻遍古书找不到答案
于是溯源,想起莲及故乡的作物
淤泥为背景,离岸最近的最先被采摘
夏末只现残荷,成熟苟活一季
有了花或果实注定蒂落
蔚蓝映着绿野,天空如大地之檐
仍然容不下随风起舞的麦穗
这样的时刻让我心灰意冷
一箪食一瓢饮,生易行难
少不了周而复始的盛开和衰败
抬头是虚远的天,埋首是沉默的泥
(2018年)
■ 在图书馆
那么多书挤在一起
欣欣然而生,寂寂然而死
让我想起越来越奢华的墓碑
死了就是死了
还要向活人献媚
除了亲人就没有人再看它一眼
曾经一心向往在这里找到自己的名字
多么矫情,又多么浪费
(2019年)
■ 不只是多出一个诗人
多出一个诗人
便多出一种生存形态
多出一点夜深了还闪烁的光明
多出乐此不疲的自言自语
多出身处角落仍固执张望的远方
多出白天的梦乡及余生的冥想
多出永远传颂的爱
多出一份使用稻粱的说明书
多出一例人间难解的病理
……
我要做的只是踽踽而行
看浪花拍击长江之滨
头顶总有星星会我
忠实地记下我生即我命
(2019年)
■ 刀伤
我从小喜欢刀
自从我拔出伤了两人
掉了两颗门牙
我便不再拔刀相向
那些刀还给了古人
现在,为了生计
我经常手持一把菜刀
砍向手无寸铁的果蔬鱼肉
我为恃强兴奋,也为凌弱感到羞耻
但只有这样,我才能活下来
我宁愿操起一把水果刀
剁向那些堕落而昂贵的果实
然后透过镜子审视两面寒光
练习刀的锐利和快感
当我将恩惠视为仇敌
更多的刀将落在案板上
这具病入膏肓的身子
闪进里屋,怀惴一把短刀
挥向空气,不再冲动
也不再有锋芒
(2019年)
■ 斋公山路7号
二十年前我常路过这里
极像逗号的那一撇
斜坡而上就是医院和火葬场
它座落在新锐的刀锋处
钢混结构,一共五层
据说是当地模范技工的福利楼
以前伫立湖边总眺望它。现在呢?
如同一面千疮百孔的锦旗
与匆匆而过的患者一起怏怏地飘
如果你不急于赶路或轻松下坡
一定会看到有老人袒胸摇着蒲扇
年轻女子对着街面反复梳妆
小卖部、理发店、照相馆等挤在一起
很淡定,很烟火
不时有摩托刺耳地窜出
这次上坡经过,我拍下它的剥落
猜不透老人们如何浏览过往
见多了上下坡的急或缓
仍惦记着那已迟钝的一撇
直到余墨用完
(2019年)
■ 午后,蕲州下石潭村
除了蕲州人
再没有人知道下石潭
除了下石潭村
再没有哪条公路如此泥泞颠簸
除了随行的婴儿
再没有人大声说笑
除了风吹光阴
再也听不到这种安静
除了张氏祠堂墙角有一抹阴影
再没有了午后无聊的光芒
除了凛凛胡风,除了一面拄着拐杖的画像
再也没有了童话梅志
再也没有了七月
再也没有了老朽了还站着的骨头
注:蕲州下石潭村为胡风故乡。
(2019年)
■ 山腰上
密林里浑身长满细刺的乔木
它在山腰间摇曳
没有人叫全它的名字
也没有人愿意上山收割
它可能是祛病的药材
也可能是美食辅料
我觉得它更像自己的同类
拼命远离山下催泪的烟火
离它最远的
还是仰首即现的山峰
(2019年)
■ 身位
往前看,时间注定不够我走到海边
但我不能停止向往那片蔚蓝
能控制的只能是在减速中回望
简单收拾一下青葱的过往
为了给身后亲爱的丛影
一个尽快赶上的逗号
我处于这种进退失据的身位
树木仍一茬一茬向后坍塌
(2020年)
■ 傍晚在田埂散步
这是一条儿时常走的路
如今已是废弃的田埂
我要穿过麦地才见识空旷
油菜花和枯芦荻相衬飘摇
傍晚,我情愿被这种春色覆盖
一边是欣欣向荣
一边早已腐朽
事实上在所有真实的岁月里
它们共存不仅仅为了呈现
而是因为命运
就像豁达的春天
希望与险恶往往堵在同一个出口
(2020年)
■ 骨灰盒
失去一个人很容易,拥有也是
你看看他,已瘦成一个盒子
像小小的碗,盛过最幸福的天下
现在,这口碗里只剩灰尘
(2020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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