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强的树
——读林晓玲的诗《母亲》
砂子/文

初读林晓玲《母亲》这首诗，是2020年3月31日在她的朋友圈。当时读了，被感动，立即把一些感想写出来：第一节很棒！诗要真，也要美。真是情感的真，也是艺术的真。情感的真不用说了，是这首诗的内核，艺术的真是这句话：让一双支撑了几十年家庭的手/此刻支撑不住自己瘦单的身体。这里面有一个强烈的对比反差，一大一小，对比构成张力。这是诗的张力，也是诗的感染力。大为家，小为自己。同一双手，能把家撑起了几十年，而最后却不能撑起自己瘦单的身体！这种为家付出和牺牲的母爱，平凡而伟大，读之动容！
美在哪呢？其实美也是一种张力，即对生命力的审美：母亲如一棵曾经枝繁叶茂的大树/瞬间像花已落尽的枝桠。形象之美，重在有新意，此句给人美也给人悲凄感，“有一种疼痛/透过母亲掩饰的语言深深写在脸上”，一虚一实，欲言又止，含蓄、沉郁富有张力。
可能这首诗还有一些东西没有被说出吧，它一直萦绕在心头上，使人难以释怀。差不多相隔一年，再读此诗，一些深藏的记忆浮了上来。也许，正是它们，使我对此诗一直耿耿于怀；也许，正是诗，使不同时空的记忆穿越、交集、凝聚，像无数的星把黑夜照亮。“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这是一个重要的时间点，这是人生发生转折的点。它往往是一种不幸或苦难，强制地把人从生活的常态（生）转入异态空间（死），整个人好像突然被甩出地球漂浮在太空一样，内心充满恐惧、孤独、无助。这时候，往回看，不论看人生还是看世界，都会看到许多平常被“忽视”被“遮蔽”的东西，很快“颠覆”之前一些认知和理解，从而对人的精神产生深远影响。国家不幸诗家幸，这样的例子在诗史上有不少。但是，谁又愿意自己的人生会突然出现这种“噬心”的“不幸”（或变故）？
对林晓玲来说，“噬心”的（我的心已抽空）不幸，是她母亲患上了癌症（乳房恶性肿瘤或乳腺癌，从她散文《有一种爱，叫默默付出》得知），这时，她猛然发现，母亲那“一双支撑了几十年家庭的手”——在她的记忆里，这只手是强大有力的，已无数次为她遮风挡雨，屹立不倒，但“此刻支撑不住自己瘦单的身体”。对母亲一前一后的认知反差如此强烈，震撼诗人的心灵！这是此诗的情感触发点，也是此诗的精神内核。

对个人来说，这是一种苦难。一些深藏的记忆受到苦难“磁场”的感应穿越过来。“徘徊在生死线上，三个月大的孩子要妈妈，六十岁的愿望要践约，我挺了过来。”这是四川诗人文君在一次网络研讨会说过的话。在我记忆深处，一说到苦难，我就会不由而然想到她。“二十六岁那年，一场车祸”“把我送到了鬼门关”，“一年后从医院里出来，开始了漫长的求医访药。整整十六年，老公不弃不离。当我站起来的时候，老公却倒了下去，肝硬化晚期。”好在有诗，让她“对人生的渴望，对苦难的隐忍和承受，对世间大悲大喜的领悟，对生命最后的皈依都倾泻出来”。“生活的变故与磨难，在潜移默化中引导了人生方向。父亲的离去，使我很早就看见了死亡，从担忧、恐惧，到接受、面对，这是一个心灵流血、结痂的过程。站在生活的伤口上，我完成了一个孩子向成年人的过渡。”这是河北诗人健如风说的，“痛苦和磨难使我学会了坚强，很多的时候我是咬牙熬过，不顺时头低一下又昂起。”据我所知，诗人文君和健如风，都在苦难的记忆中绽放出亮丽的花朵，结出喜人的果实。
还有一名女诗人曾与苦难同行，当年我还为她的诗写过评。她说：“父亲便是一家人物质和精神的强大支柱，他这种担当苦难的精神，其实就是诗歌的精神实质。……那夜，六十八岁的老父亲吞食大量安眠药坦然离世……那个夜晚，成就了我一些诗歌的重量。……他让我看清一首诗歌，既要承载生命的重量，同时也要有高于人世的目光去看待生死。”她是重庆子衣。十多年未联系了，希望她也拥有自己美丽的天地。

当我挖开这些深藏的记忆时，发现重庆子衣有一首诗也是写树的。她的树是一棵悲伤又不断向命运抗争的树，林晓玲的树是一棵“用悲伤豢养孤独/让孤独长成一棵坚强向上的树”。平时，这些树很温柔，但面对苦难，她们都十分坚强。“现实有多残酷，你就该有多坚强！”“女人坚强起来是男人望尘莫及的。”林晓玲如是说。

冥冥之中总有一些东西会神奇相遇，或许，受到苦难“磁场”的感应，又一颗星飞来“团聚”。当我正在写此文时，手机突然嘀一声，弹出一条新闻：知名歌手赵英俊去世！他给我最深的印象，是他那爆炸头造型和那些鬼马搞笑的表情。在电影里，他的出现，总有笑点。想不到的是，43岁的他竟与癌症抗争了两年！面对癌症这种苦难，他低调处理，一边抗击病痛，一边不停对音乐求索。他走后，留给世人的文字还是保持他一贯的“冷幽默”。最后，他说，“别为我悲伤太久，好好的生活，这个世界是值得你为之奋斗的。”

在苦难中生存的树，都成了倔强的树。即是倒下，也要化成一缕光或一颗星，伴随后人要走的路。

2021-2-3/5


附注：
《母亲》
林晓玲

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让一双支撑了几十年家庭的手
此刻支撑不住自己瘦单的身体
母亲如一棵曾经枝繁叶茂的大树
瞬间像花已落尽的枝桠
有一种疼痛
透过母亲掩饰的语言深深写在脸上

父亲不顾一切，没日没夜陪着母亲
奔跑在医院的路上
母亲生病的日子，我的心已抽空
而母亲却将自己长成一棵树
一棵任凭风雨吹打，屹立不倒的树

看见母亲日渐憔悴的面容
作为女儿的我，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母亲的疼痛也是我心头的痛
我只能用悲伤豢养孤独
让孤独长成一棵坚强向上的树



《一棵树的悲伤》
重庆子衣

如果细细剥开树心，你将看到
一条涌动悲伤的河流
正四处寻找你的船儿
铺天盖地的冷，仿佛要冻结所有航道
谁听得见落叶在低处的呜咽
阳光躲到生活背面，正忙着打造新巢的幸福
你守着荒芜的田地，老屋，老墙
连同那只蜷缩在寒霜里的猫
拼命撕打，叫喊，拒绝大雾
吞没最后一丝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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