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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人类美好前景的确信——读彭燕郊长诗《生生:多位一体》
吴投文

一首长诗的写作从哪里开始?这大概是诗人经常面临的一个难题。长诗的难度在技艺精湛的诗人那里似乎更被谨慎地对待,彭燕郊先生就是其中的一个。长诗《生生:多位一体》是彭燕郊先生继《混沌初开》之后推出的又一重要作品,显示出诗人在艺术探索上新的特色和对于存在本质具有个性深度的追问。长诗的起点是从世界的“终点”开始的,诗人的这一切入方式值得我们深思。长诗的第一部分描绘世界的氤氲状态,这是一片“杀生大王肆虐后大地上的绵亘废墟”,是“大灾后的火场”。在这生命的荒原世界上,只有一个象征性的存在物,那就是极度仇视任何生命,“还在装疯卖傻热衷于自欺欺人的杀生大王”。然而,生命的复活是必然的,在整个世界惨遭杀生大王毁灭的荒原状态中,涌动着一股不可遏止的勃勃生机。长诗是从对生命复活的乐观预言开始的:

      此刻,虚空中

      生生的精气正在运行

      四射的灵光正在向八极浸衍

      倾情闪烁超温的燃烧

      鸟已不再歌唱,云停于青宵,欲雨未雨

诗人彭燕郊一生追求光明和自由,反对对生命的禁锢和戕害,始终坚信生命和世界是不可摧毁的,这种追求和信仰在他的这首长诗中转化为“生生”这一总体象征形象。“生生”来源于《易》,《易》其实就是关于“生生”的生命哲学,它作为一部文化元典,以厚重的生命哲学内涵沉潜于我们民族的深层文化心理结构中。“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生之谓易”,这是诗人在长诗题记中所引用的两句,也许在诗人那里,也正是把《易》作为生命哲学来解读的。另外的两句,“生生化化,品物成章”引自《素问》,“大块假我以文章”引自李白《春夜宴诸从弟桃李园序》,则是把天地的造化和人文的造化归结为“生生”的造化。这四句引言对我们理解长诗的主题是一个醒目的提示,是我们进入长诗深层象征结构的一条有效途径。“生生”在长诗中是笼罩性的,不仅覆盖在长诗的主题和结构上,而且可以说覆盖在长诗的每一个细枝末节上,这使它在长诗中作为一个总体诗性形象而存在。

长诗依次由“氤氲”、“孵化”、“蠢动”、“喷薄”、“孳乳”、“嬗递”六个部分组成,循此结构和途径,我们可以把握到诗人在开阔的诗性视野中所呈现出来的生命复活图景。长诗从“氤氲”到“嬗递”的六个部分其实就是生命复活的六个阶段,其中包含着诗人对当代重大精神事件的沉痛反思。诗人在长诗的“附记”中说:“十年了,反恐怖主义这个主题一直在激动我”,“对于人性和道德合理性完全缺失的恐怖主义的憎恨使我鼓起勇气写起来,不管能不能写好也要努力再写,结果写成现在这个样子。”在当代世界泛滥开来的恐怖主义事件诚然是政治博弈的结果,一般看作是政治事件,但从更深一层看来,把恐怖主义事件在人们心理上引起的广泛震荡看作精神事件似乎更为合适。另一方面,恐怖主义在当代世界的政治博弈中有着广泛的心理基础,已经构成当代精神世界挥之不去的浓重阴影。诗人在长诗中所表现出来的忧虑和愤慨既贴着当代世界的政治生态层面,又贴着当代世界的精神生态层面,从中可以发现诗人在长诗主题的处理上有着清醒而犀利的现实主义精神。但是,诗人并没有满足停留于这一层面,而是在长诗的深层结构中对应着诗人在思考人性和生命问题时复杂的内心图景,显示出诗人深沉的文化省思。长诗把个体的生命体验转化为生命“生生”的的人类意识,指向生命神性的超越性境界。这正是诗人的深刻处,他对人类普遍的悲剧性生存处境有着极为清醒的认识,然而却并不悲观,他不仅是一个乐观的预言者,同时是一个忠实的实践者。

在长诗中,杀生大王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关键性意象,拖着从历史深处爬出来的阴冷和狰狞气息。他游荡在“大地上的绵亘废墟”,在他的身后,刀斧手以教徒的欢呼回答他:“全烧光了,全碾碎了!”。这一意象既是象征的,又是隐喻的,历史上的暴君、当代的独裁者是其化身。在诗人那里,杀生大王显然是恐怖主义的代名词,浓缩着专制文化的全部精神特征。在长诗展开的精神背景中,诗人把“生生”和“杀生”并置在一起,“生生,庄严的永恒,杀生,绝对的邪恶”,这使长诗弥漫着一种内在的紧张感,长诗表面的宁静无法掩饰诗人内心的焦灼,“生生”和“杀生”的殊死搏杀不能使诗人作含泪的微笑和静观。长诗中的紧张感是压迫性的,同时又是推动性的,促使我们去思索人类在漫长历史中的悲剧命运和当前遭遇的现实困境。更深一层的思索是哲学意义上的,在历史和现实之外,人类像飞蛾扑火一样求索一种虚幻却永恒的光影,人类无可化解的精神痛苦是那团光影永远闪烁在遥远的前方,因此,人类的精神跋涉也就永无止境。那其实是一种“生生之谓易”的生命昭示。诗人在一次访谈中说:“我在诗的开头引用《易》的《系辞》,‘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生之谓易’,因为‘生’是一个‘大德’,‘生生’就是‘易’,‘易’就是循环不息,变化不已。这不可能是一下子就被摧毁的。我觉得人类的前景是美好的。”(2008年2月11日邹联安、吴投文对诗人的访谈)诗人用“生生:多位一体”来显示生命力的丰富和强度,这是他对人类美好前景的确信,也是诗人在长诗中告诉我们的。

彭燕郊先生在长诗的“附记”中说:“十年前,写过一首长诗《生生:五位一体》,写得比较匆忙,发表后,总是为轻率拿出没有写好的东西感到内疚,感到惭愧,十年来,总想重新写过。”《生生:多位一体》就是重新写过的产物。可以说,这首长诗是诗人彭燕郊晚年呕心沥血长期打磨的结果,显示出诗人极其严谨的艺术态度。诗人的写作是从容的,长诗的语流绵密、沉实,在长河般的开阔中显出沉思的风致,这显然与诗人宁静的心境是相一致的。在这个诗歌严重边缘化的时代,诗人的这种沉潜心态显得尤为可贵。长诗在艺术上有着极其鲜明的特色,诗人精湛的诗艺在长诗的各个层面表现出来。彭燕郊先生的这部长篇巨制被誉为“构筑起20世纪汉语的精神史诗”,相信其价值会在以后的年代里不断彰显出来。

                             2008年3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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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林石子,实名石世红。鲁迅文学院湖南诗歌班学员,音乐诗人,评论家。

网友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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憾无读过原诗.
笔名苍凉,爱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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