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灵部落:诗歌写作的必然性隐秘于偶然性之中

空灵部落

灵魂记忆是诗人一生的财富。经历与阅历又是诗人奔跑前行的两条腿。奥地利诗人里尔克认为“诗是经验”，正是诗人将一路的印象风景和潜意识的气韵生动，生发成了诗歌作品。诗歌写作的必然性隐秘于偶然性之中，往往被人视为灵感所得，实际上这是诗人的顿悟或妙悟，具有强大的招魂之力。诗人龚学敏在记忆深处对那曾经所见的一张金钱豹皮，突然使之得以复活，写出了震聋发聩而警醒世人的《金钱豹》。

这是一首向里尔克致敬的诗歌佳作。里尔克的《豹》是中国诗坛无人不知的经典之作，也是上帝的馈赠。诗人在巴黎动物园见到“走不完的铁栏”的笼中之豹，以其象征主义的笔法“含蓄地表达了作者在探索人生意义时的迷惘、仿徨和苦闷的心情。”（杨武能语）此处诗人与其豹的灵魂融为一体了。其诗也为诗人找到了灵魂的出口而被广大读者所喜爱并从中获得了启迪。龚学敏在记忆深处的一张金钱豹皮却成为他命运之中不可或缺的生命意识和符号，是关乎于生死的命题。这也是东方哲学的精髓所在。里尔克作为观察者以目击与思辨为诗，龚学敏则以其主观还原中了霰弹在作奔跑状的金钱豹，于死亡之前的悲壮景况。从比较诗学的意义来说，龚学敏对人性之恶的抨击更具现实主义的批评力道。他起句即是:“来吧/前世的霰弹被我开成了满身的花朵。”从时空的维度来看，这是超现实主义的，也具有反讽笔法。其霰弹之铁作为诗歌推进的核心元素，来自于枪膛，当一声枪响，便将人性的善与恶作了彻底的分离，于是有了主观反向的表述:“铁在风中疾行，村庄在我身后一点点地迷路/青冈树冠腐朽的气息/用铁的速度弥漫。”这不是金钱豹之死亡，而是村庄与青冈树的死亡气息。想象中奔跑的金钱豹满身的血，已“成为我遗产中无力的红色绝望。”

龚学敏牢牢抓住铁对生死的决定性因素，拷问人性之恶对生命的危害。他将从身上掉下来的铁和皮毛中的铁写成“我把铁种在地上”“我把铁攥在皮毛的拳中奔跑”“我用铁奔跑的速度划出的线，钓鱼”，仿佛正“被天空的白布裹胁”，他听到了“饥饿的鸟鸣。”这是村庄的饥饿，它不止于猎人个体，而是整个村庄。七十年代本已从饥饿之中挣脱了出来，但又被金钱陷入于灾难之中，正因为如此，村庄再度进入对金钱的饥饿，即便是金钱的纹饰也不放过。作为金钱豹又如何能躲过这一劫呢？面对现实，它只能说:“来吧/霰弹的花朵，已经把我招摇成/最后一面旗帜，一个被钉在墙壁上的/动词。”其结果是悲壮与无奈的，悲壮是只有一死，作为最后一面旗帜钉在县供销社收购站的墙上，成为店招；无奈是死亡作为生命结束的“动词”。此诗按照诗人的逻辑推动，铁当作为对人性之恶的呈堂证供，但诗人在结尾处对诗作了解构主义的处理，一下坍塌而逃不出死亡的命运。现实如此，所有的诗意呈现仅仅是一场幻觉的虚构。

从徘徊之态的《豹》到死亡之状的《金钱豹》，都是诗人借物喻人的重要作品。龚学敏比之于里尔克在探索生命意义与价值上更进一步。作为一个自然人，从广义上讲无一不是被时间和尘世所猎杀之人，“丛林法则”是自然规律，但有用之才更成为其猎杀的对象，这只有在人性的范畴内体现人性之恶，这是人类文明的伤痛，阻碍了社会的进步与和谐。诗人用中西合璧的表现手法，将灵魂深处的一只金钱豹放归南山，但还未能到达就轰然倒下了。

2020.11.26

附龚学敏诗:

金钱豹

1970年代，县供销社收购站墙上一直挂着一张
从农民手里收购来的金钱豹皮。
   ———题记

来吧
前世的霰弹被我开成了满身的花朵。

铁在风中疾行，村庄在我身后一点点地迷路
青冈树冠腐朽的气息
用铁的速度弥漫。

黎明与黄昏缝在一起
人迹成为间隙
成为我遗产中无力的红色绝望。

我把铁种在地上，发芽，生长
村庄在树荫中苍白，唯有遗憾。

我把铁攥在皮毛的拳中奔跑
奔跑的距离，决定铁的长度
我越快，铁就越慢
村庄留给自己腐朽的时间就越长。

我用铁奔跑的速度划出的线，钓鱼
森林的餐桌被天空的白布裹胁
饥饿的鸟鸣。我浑身的钱
成为村庄飞翔的诱饵。

来吧
霰弹的花朵，已经把我招摇成
最后一面旗帜，一个被钉在墙壁上的
动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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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好诗，相得益彰。受益多多，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