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詩體的讀後感
談莫渝詩裡的黑貓

秀實


  　在台北遇過詩人莫渝好幾次。某回他贈我一本小冊子，是《笠50年紀念版小詩集10：莫渝》。當中收錄了他十三首有關於貓的詩歌。2014年出版。這些作品，後來又結集在莫渝詩集《貓眼，或者黑眼珠》裡。
  　以貓為題材的白話詩，可另闢一門路稱為「貓詩」，與「咏竹詩」「荷花詩」等雷同。甚而以貓為書寫對象的文學作品，可稱為「貓文學」。方便文學家作專題研究。自小我養貓為伴，深覺它是一種神秘的生命體，許多奇妙的事情實在不足為外人道。有人說，貓常成為外星人的附體，故而貓眼能窺見附體於人身上的怪力亂神。清朝王士楨〈題聊齋誌異〉云：「姑妄言之姑聽之，豆棚瓜下雨如絲。料應厭作人間語，愛聽秋墳鬼唱詩」。總而言之，貓之奇詭是一個難解之謎。我寫過一篇〈幾首談貓的詩〉。賞析了美國詩人桑德堡〈濃霧〉，金斯伯格〈貓咪布魯斯〉等五位詩人的「貓詩」。收在《貓派對》（葉玉萍編，香港：阿湯圖書，2002年。）一書中。
　　楊風在評論這十三首「給貓咪的十二行詩」時說，「莫渝把貓視為女人（女伴﹑情婦）。莫渝的心中，貓就是女人，女人就是貓。」（見〈從貓眼，看到深情的黑眼珠——走入莫渝的情詩世界〉，載《貓眼，或者黑眼珠》，台北：秀威出版社，2018年。頁003。）但我意欲回歸一個純粹詠物詩的層面上，去剖析當中的「黑貓」。當然，我國傳統並無純粹的詠物詩。詠物詩的藝術價值都是始於「物」而終於「喻」。也即是項莊之「劍」，不在比試而在沛公。
　　我很喜歡〈黑貓〉，副題是「衍繹愛倫坡的〈黑貓〉」。則本詩可視為一篇詩體的「讀後感」。此詩三節5-5-2共12行101字元。語言特別的乾淨明快。字字珠璣，線在珠芯穿過，不作蚯蚓拖泥。我要指出，黑貓或黑狗於貓犬之屬上，性格特別鮮明，更具神秘一面。「黑，是我的本質 / 女巫賜予的」（第6-7行）。黑貓對主人之愛是絕對的，而且不管你柔或硬，它都這個樣子。黑貓之愛，是讓自己與所愛的人都有其獨立自主的空間。粗枝大葉的人宜畜養竉物貓，不宜豢養黑貓。黑貓與主人間更多內在的交流。我很多朋友特別喜歡黑貓，尤其是全黑的或四蹄踏雪的（即全黑只有四隻爪枕為白色），正正因為「同時逼你現身 / 擔網這齣戀情劇的要角 / 扮演好人兼職業殺手的故事」（第8-10行）。成了他家居生活的精神寄託。某君五年前的黑貓死去，情緒頽唐，形容枯槁，至今仍未恢復。可見真的如此：「愛我，請一刀斃命 / 好讓靈魂宅急便地提早黏住你」（第11-12行）。他仍活在黑貓的靈魂糾纏之中。
　　愛倫坡 Edgar Allan Poe, 1809-1849的〈黑貓〉是6500字左右的短篇小說，相當有名。黑貓名字叫「普路托」。小說以第一人稱述說，「我」因為喝醉酒把黑貓其中的一隻眼睛挖下。後來更變本加厲，把它吊死在樹上。就在我謀殺了黑貓當晚，家中失火，全屋倒坍，惟獨我床頭一堵牆絲毫無犯。但怪異的是，牆上出現了黑貓的浮雕像。後來我再飼養了另一頭黑貓來（但胸口多了一撮白毛）。卻最終因為對它的厭惡而誤殺了妻子。並把妻子埋在地窖的牆裡。然後那隻黑貓失踪了。這是一個驚嚇的懸疑小說，但小說的結局更為奇詭：

　　過了一會儿，就見十來條粗壯的胳膊忙著拆牆。那堵牆整個倒下來。那具屍體已經腐爛不堪。凝滿血塊，赫然直立在大家眼前。屍體頭部上就坐著那只可怕的畜牲，血盆大口，獨眼里冒著火。它搗了鬼，誘使我殺了妻子，如今又用喚聲報了警，把我送到劊子手的手里。原來我把這怪物砌進墓牆里去了！

　　至此，我們便清楚，莫渝在閱讀小說〈黑貓〉後，掌握人貓間糾纏不休的愛恨情仇來書寫「讀後感」。其厲害之處是能在小說六千多字的篇幅裡掏出「心臟」來，寫成詩篇。詩人泯除了小說應有的情節，道出了主（愛）客（被愛）間的強烈的感情在交纏中可能出現的極端走向。那時，愛與恨的本質趨於同質，殺戮也是一種愛的表現。詩人這樣加以詮釋。且看詩的第1-5行：

　　不論把我怎樣處理
　　或竉或棄　甚至無情毒手
　　我的魂魄都要跟著你
　　跟著，講明一點就是糾纏
　　就是愛

2020.5.14 凌晨2時香港婕樓。

一篇詩體的讀後感
談莫渝詩裡的黑貓

秀實


  　在台北遇過詩人莫渝好幾次。某回他贈我一本小冊子，是《笠50年紀念版小詩集10：莫渝》。當中收錄了他十三首有關於貓的詩歌。2014年出版。這些作品，後來又結集在莫渝詩集《貓眼，或者黑眼珠》裡。
  　以貓為題材的白話詩，可另闢一門路稱為「貓詩」，與「咏竹詩」「荷花詩」等雷同。甚而以貓為書寫對象的文學作品，可稱為「貓文學」。方便文學家作專題研究。自小我養貓為伴，深覺它是一種神秘的生命體，許多奇妙的事情實在不足為外人道。有人說，貓常成為外星人的附體，故而貓眼能窺見附體於人身上的怪力亂神。清朝王士楨〈題聊齋誌異〉云：「姑妄言之姑聽之，豆棚瓜下雨如絲。料應厭作人間語，愛聽秋墳鬼唱詩」。總而言之，貓之奇詭是一個難解之謎。我寫過一篇〈幾首談貓的詩〉。賞析了美國詩人桑德堡〈濃霧〉，金斯伯格〈貓咪布魯斯〉等五位詩人的「貓詩」。收在《貓派對》（葉玉萍編，香港：阿湯圖書，2002年。）一書中。
　　楊風在評論這十三首「給貓咪的十二行詩」時說，「莫渝把貓視為女人（女伴﹑情婦）。莫渝的心中，貓就是女人，女人就是貓。」（見〈從貓眼，看到深情的黑眼珠——走入莫渝的情詩世界〉，載《貓眼，或者黑眼珠》，台北：秀威出版社，2018年。頁003。）但我意欲回歸一個純粹詠物詩的層面上，去剖析當中的「黑貓」。當然，我國傳統並無純粹的詠物詩。詠物詩的藝術價值都是始於「物」而終於「喻」。也即是項莊之「劍」，不在比試而在沛公。
　　我很喜歡〈黑貓〉，副題是「衍繹愛倫坡的〈黑貓〉」。則本詩可視為一篇詩體的「讀後感」。此詩三節5-5-2共12行101字元。語言特別的乾淨明快。字字珠璣，線在珠芯穿過，不作蚯蚓拖泥。我要指出，黑貓或黑狗於貓犬之屬上，性格特別鮮明，更具神秘一面。「黑，是我的本質 / 女巫賜予的」（第6-7行）。黑貓對主人之愛是絕對的，而且不管你柔或硬，它都這個樣子。黑貓之愛，是讓自己與所愛的人都有其獨立自主的空間。粗枝大葉的人宜畜養竉物貓，不宜豢養黑貓。黑貓與主人間更多內在的交流。我很多朋友特別喜歡黑貓，尤其是全黑的或四蹄踏雪的（即全黑只有四隻爪枕為白色），正正因為「同時逼你現身 / 擔網這齣戀情劇的要角 / 扮演好人兼職業殺手的故事」（第8-10行）。成了他家居生活的精神寄託。某君五年前的黑貓死去，情緒頽唐，形容枯槁，至今仍未恢復。可見真的如此：「愛我，請一刀斃命 / 好讓靈魂宅急便地提早黏住你」（第11-12行）。他仍活在黑貓的靈魂糾纏之中。
　　愛倫坡 Edgar Allan Poe, 1809-1849的〈黑貓〉是6500字左右的短篇小說，相當有名。黑貓名字叫「普路托」。小說以第一人稱述說，「我」因為喝醉酒把黑貓其中的一隻眼睛挖下。後來更變本加厲，把它吊死在樹上。就在我謀殺了黑貓當晚，家中失火，全屋倒坍，惟獨我床頭一堵牆絲毫無犯。但怪異的是，牆上出現了黑貓的浮雕像。後來我再飼養了另一頭黑貓來（但胸口多了一撮白毛）。卻最終因為對它的厭惡而誤殺了妻子。並把妻子埋在地窖的牆裡。然後那隻黑貓失踪了。這是一個驚嚇的懸疑小說，但小說的結局更為奇詭：

　　過了一會儿，就見十來條粗壯的胳膊忙著拆牆。那堵牆整個倒下來。那具屍體已經腐爛不堪。凝滿血塊，赫然直立在大家眼前。屍體頭部上就坐著那只可怕的畜牲，血盆大口，獨眼里冒著火。它搗了鬼，誘使我殺了妻子，如今又用喚聲報了警，把我送到劊子手的手里。原來我把這怪物砌進墓牆里去了！

　　至此，我們便清楚，莫渝在閱讀小說〈黑貓〉後，掌握人貓間糾纏不休的愛恨情仇來書寫「讀後感」。其厲害之處是能在小說六千多字的篇幅裡掏出「心臟」來，寫成詩篇。詩人泯除了小說應有的情節，道出了主（愛）客（被愛）間的強烈的感情在交纏中可能出現的極端走向。那時，愛與恨的本質趨於同質，殺戮也是一種愛的表現。詩人這樣加以詮釋。且看詩的第1-5行：

　　不論把我怎樣處理
　　或竉或棄　甚至無情毒手
　　我的魂魄都要跟著你
　　跟著，講明一點就是糾纏
　　就是愛

2020.5.14 凌晨2時香港婕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