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诗
谈阿樱的〈在西林河边喝茶〉

秀实


　　惠阳诗人阿樱有一首叫〈在西林河边喝茶——兼致阿东〉的六行诗。我从几十首诗丛中拈出此首来，略为谈谈。原因有二。一是诗里所述及的西林河边喝茶一亊，可能我是在现场的。换句话说，即是我与诗人同时处身于一个相同的场景，而阿樱有了这首
诗。这对我解读这首诗，提供了极为有利的地利条件。二是，我一直观察阿樱的诗，我认为，她的诗与别的女性诗人的作品，其最大不同处在「女体写作」。先录全诗于后。

　　单丛你比我懂，茶色四分刚刚好
　　待七八分就醉了

　　醉了的雏鸟在你的扇画里飞
　　一松手，它们又回到琴弦上

　　粗茶细泡，浅一点是屋檐下两个背影
　　慢慢深下去，是西林河的波光粼粼

  　首节从茶说起。茶是凤凰单丛。喝单丛，不能太浓，四分茶汤是上佳之选。若至七八分，则因味重而呛喉易醉。这里写茶是表征，实则写友情。友情至佳的状态为，稍低于半。切忌高至七八分。醉易胡言，酣会乱语，足以戕害感情。这是古诗意的现代写法。古诗有「如今真个悔多情」「生怕情多累美人」等嗟叹。所以君子之交，情怀不能过半。诗人藉谈茶道，以喻交友之理。阿东之于诗人，常保有巧妙的距离，故而细水长流。男女有防，实在不宜走得太近。所以诗人说，「你比我懂」。
　　二节承接「醉」一词发挥。再进一步阐述交友之道。君子之交也有令人畅快淋漓的境况。燠热的粤北龙门市西林河畔，诗人与阿东边品茗边聊天。阿东不停地摇摆着手中的团栾扇。扇上刺绣的雏鸟仿佛展翅飞翔。一旦停下来，扇里的雏鸟便回到琴弦上。这里谈谈诗歌语言。诗人用「松手」而不用「停歇」。就语言来说，前者是诗，后者是散文。这是停留在生活语言写作的诗人不能领悟的地方。散文的脉络是，「摇摆—缓慢—停歇—放下」，而诗的呈现是，「摇摆—松手」。很好地击溃了「线性结构」而出现「板块结构」的艺朮果效。后面的「琴弦」具寓意，《诗经・国风・郑风》便有「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的说法喻和谐的友情。这里以具象取代概念，也恰如其分的暗示了诗人与阿东的关系。委婉之中，充满诗意。两行之间具有极大的空间，让诗歌的张力得以保存其中。
　　此节最有营养，形成了一首「中央肥胖」的诗作。也惟有累积了一定写作经验的诗人，才会出现这种「轻轻的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的内蕴厚腻的情况。
　　末节的「粗茶细泡」是危词。容易出现误读。粗茶，不能诠释为品质一般的单丛。细泡，不能诠释为用心地冲泡。正确的解读是「茶粗泡细」，茶叶因屡泡而粗，再不能多注沸汤。暗寓时间的推移。即夜深了，要离去了。所以才有下面两句。其结构之缜密若此。两人一起离去，西林河畔的背影开始模糊，淡出。但这个晚上，却令让诗人难忘。光华之重若沉在西林河底。我认为词语「波光粼粼」是一个小小的瑕疵。俗套词语的软弱是可怕的，它承受不了一首优秀的诗歌的收束。诗人亟欲塑造西林河的深刻形象以呼应诗题。不慎轻轻的摔了一跤。
　　「女体写作」，指以女性（性别）为本体的写作。西洋文论的女性书写，指的幷非闺秀题材，艶骨文词，弱势社群的一种写作产出。因为这正正是男权底下的状况。俄国西蒙德波娃在《第二性》中说，「女人之所以次于男人，幷非是由于先天的女性特质所决定，而是因为男人控制下的社会所束缚制约而成。」又说，「我们幷非生而为女人，而是逐渐変成女人。」（幷见于治中〈正文，性别，意识形态——克丽丝特娃的解析符号学〉，载《文学的后设思考》，吕正惠主编。台北：正中书局。1991年。页208。）故而女性书写是对男权的一种自觉与反动。抗衡一种文化上，包括文字上的霸权。女性必得由身体出发，来意识到性别的不同，而非经由社会的阶级来意识其不同。阿樱这首诗，书写的是一男一女在设定了的时间和空间内出现的关系。诗的第一和第二节，我们见到她是如何的利用「女权」来认可一个男性的所作所为。而非遵循传统的文化结构来发言。在两性关系上，泯灭了传统上男权的意识。所有的，包括扇子上的雏鸟，以至于作为母亲河的西林河，都经由她来重新述说。保加利亚的茱莉亚·克丽丝特娃（Julia Kristeva）认为，「（在文学作品里），女性只是一种语言的态式。」（同上，页206。）阿樱诗歌语言，正是这样子的态式。
　　这里，我用了约一千八百字来解读阿樱这篇只有六行76字的小品。我要说，优秀的诗歌是时间巨流中的舴艋舟，它总是承载了「许多愁」，千古以下让人叹喟。

2020.6.11 早上9:15香港婕楼。

（秀实。「婕诗派」创始人。无功名利禄。着有诗集《像猫一样孤寂》等917种，诗评集《止微室谈诗》等9种。于台湾《台客诗刊》《有荷杂志》有诗歌评论专栏。于诗生活网站poemlife.com开设有诗歌专栏「空洞盒子」。邮址psc518053@163.com。）

女诗
谈阿樱的〈在西林河边喝茶〉

秀实


　　惠阳诗人阿樱有一首叫〈在西林河边喝茶——兼致阿东〉的六行诗。我从几十首诗丛中拈出此首来，略为谈谈。原因有二。一是诗里所述及的西林河边喝茶一亊，可能我是在现场的。换句话说，即是我与诗人同时处身于一个相同的场景，而阿樱有了这首
诗。这对我解读这首诗，提供了极为有利的地利条件。二是，我一直观察阿樱的诗，我认为，她的诗与别的女性诗人的作品，其最大不同处在「女体写作」。先录全诗于后。

　　单丛你比我懂，茶色四分刚刚好
　　待七八分就醉了

　　醉了的雏鸟在你的扇画里飞
　　一松手，它们又回到琴弦上

　　粗茶细泡，浅一点是屋檐下两个背影
　　慢慢深下去，是西林河的波光粼粼

  　首节从茶说起。茶是凤凰单丛。喝单丛，不能太浓，四分茶汤是上佳之选。若至七八分，则因味重而呛喉易醉。这里写茶是表征，实则写友情。友情至佳的状态为，稍低于半。切忌高至七八分。醉易胡言，酣会乱语，足以戕害感情。这是古诗意的现代写法。古诗有「如今真个悔多情」「生怕情多累美人」等嗟叹。所以君子之交，情怀不能过半。诗人藉谈茶道，以喻交友之理。阿东之于诗人，常保有巧妙的距离，故而细水长流。男女有防，实在不宜走得太近。所以诗人说，「你比我懂」。
　　二节承接「醉」一词发挥。再进一步阐述交友之道。君子之交也有令人畅快淋漓的境况。燠热的粤北龙门市西林河畔，诗人与阿东边品茗边聊天。阿东不停地摇摆着手中的团栾扇。扇上刺绣的雏鸟仿佛展翅飞翔。一旦停下来，扇里的雏鸟便回到琴弦上。这里谈谈诗歌语言。诗人用「松手」而不用「停歇」。就语言来说，前者是诗，后者是散文。这是停留在生活语言写作的诗人不能领悟的地方。散文的脉络是，「摇摆—缓慢—停歇—放下」，而诗的呈现是，「摇摆—松手」。很好地击溃了「线性结构」而出现「板块结构」的艺朮果效。后面的「琴弦」具寓意，《诗经・国风・郑风》便有「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的说法喻和谐的友情。这里以具象取代概念，也恰如其分的暗示了诗人与阿东的关系。委婉之中，充满诗意。两行之间具有极大的空间，让诗歌的张力得以保存其中。
　　此节最有营养，形成了一首「中央肥胖」的诗作。也惟有累积了一定写作经验的诗人，才会出现这种「轻轻的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的内蕴厚腻的情况。
　　末节的「粗茶细泡」是危词。容易出现误读。粗茶，不能诠释为品质一般的单丛。细泡，不能诠释为用心地冲泡。正确的解读是「茶粗泡细」，茶叶因屡泡而粗，再不能多注沸汤。暗寓时间的推移。即夜深了，要离去了。所以才有下面两句。其结构之缜密若此。两人一起离去，西林河畔的背影开始模糊，淡出。但这个晚上，却令让诗人难忘。光华之重若沉在西林河底。我认为词语「波光粼粼」是一个小小的瑕疵。俗套词语的软弱是可怕的，它承受不了一首优秀的诗歌的收束。诗人亟欲塑造西林河的深刻形象以呼应诗题。不慎轻轻的摔了一跤。
　　「女体写作」，指以女性（性别）为本体的写作。西洋文论的女性书写，指的幷非闺秀题材，艶骨文词，弱势社群的一种写作产出。因为这正正是男权底下的状况。俄国西蒙德波娃在《第二性》中说，「女人之所以次于男人，幷非是由于先天的女性特质所决定，而是因为男人控制下的社会所束缚制约而成。」又说，「我们幷非生而为女人，而是逐渐変成女人。」（幷见于治中〈正文，性别，意识形态——克丽丝特娃的解析符号学〉，载《文学的后设思考》，吕正惠主编。台北：正中书局。1991年。页208。）故而女性书写是对男权的一种自觉与反动。抗衡一种文化上，包括文字上的霸权。女性必得由身体出发，来意识到性别的不同，而非经由社会的阶级来意识其不同。阿樱这首诗，书写的是一男一女在设定了的时间和空间内出现的关系。诗的第一和第二节，我们见到她是如何的利用「女权」来认可一个男性的所作所为。而非遵循传统的文化结构来发言。在两性关系上，泯灭了传统上男权的意识。所有的，包括扇子上的雏鸟，以至于作为母亲河的西林河，都经由她来重新述说。保加利亚的茱莉亚·克丽丝特娃（Julia Kristeva）认为，「（在文学作品里），女性只是一种语言的态式。」（同上，页206。）阿樱诗歌语言，正是这样子的态式。
　　这里，我用了约一千八百字来解读阿樱这篇只有六行76字的小品。我要说，优秀的诗歌是时间巨流中的舴艋舟，它总是承载了「许多愁」，千古以下让人叹喟。

2020.6.11 早上9:15香港婕楼。

（秀实。「婕诗派」创始人。无功名利禄。着有诗集《像猫一样孤寂》等917种，诗评集《止微室谈诗》等9种。于台湾《台客诗刊》《有荷杂志》有诗歌评论专栏。于诗生活网站poemlife.com开设有诗歌专栏「空洞盒子」。邮址psc51805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