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mp.weixin.qq.com/s/9GBV8NCfGj4HCVpwEzRgYw新诗道 · 精读第15期 ǀ 杨汉年《半边街》

杨汉年，男，湖北潜江人，著有诗集《地下的果实》，有作品被《21世纪两岸诗歌鉴藏（戊戌卷）》及《母语之约：21世纪两岸诗歌鉴藏：精编本》收录。


半边街
   文/杨汉年

从王场到高石碑
道路因整洁而显得笔直
两旁的水杉更高了
它们会沿着记忆
固定出明晰的标线
我在途中拐向半边街

三十六年前，我辍学
把我丢在任何一条河流
水都会沸腾，升起一层薄雾
当你初次踏入社会，清澈的池塘
由于异物长时间浸泡
变得浑浊，散发出恶臭
如一扇推不开的门

沟渠边的藤蔓依然开着花
一条表皮皱缩的丝瓜
绒囊里装满了籽粒
稻田的谷穗密实，等天晴稳
旷野上又将闪现一阵锋利的光

惯于自律的抽油机独自起落
使角落里的每盏灯都亮着
我收购的黄麻全都被卡车拖走了
经过加工，大部分制成绳索
不断绞紧后，粗重得可以捆住海浪
其中细小的一截我也曾用来
系过一只快要挣脱脚脖子的鞋

    2020.9.27

我们的所感，我们的所见，自我之所是

“我是我全部经历的一部分”，这首《半边街》让我想起丁尼生的尤利西斯，已有的全部经验是一道拱门，不仅尚未游历的世界在门外闪光，门内的全部经验也会随着生命一起流淌，回忆既增加我们的所感，也增加我们的所见，并整合为自我之所是。

诗人是其自身故事的叙述者，在进入一条熟悉的街道时回望了自己不同阶段的人生经历，四节诗可视为四个心理画面：此刻的心理状态，沸腾青春的受刺，窥见成熟之澄明，黄麻如己般的运命——这是在将过去变为现在，过去的碎片被激活为现在的状况。这或许是一个否定的故事，诗人在总结自己的过程中试图给自己一次界定，反讽，苦涩，也坦然。

盛艳精评

情感蒸馏与地理学隐喻

刻画地理场景的难度在于真实地再现却有可能收效甚微。诗人良好的技艺虽然使得描刻的场景与真实现实几乎重叠、甚至达到一致，却有可能使读者进入记忆或感知的灰色地带。因为人们常常不能唤醒日常的熟悉感，比如太熟悉一个人的脸庞，当他突然消失时，就不能清晰地回忆起他的面目。但感觉仍在那儿，就像《爱丽丝梦游奇境》中柴郡猫的微笑，猫头消失了，笑容仍诡异的存在。因此，地理场景在诗中的刻画更多是一种主观感受的蒸馏。

在杨汉年这首《半边街》中，这种情感的蒸馏是经由词语的黏着力、对等词语的断续分散实现的，同时实现的还有半边街的地理学隐喻。

《半边街》的第一节是我们曾见过的城市化的某个乡村小镇。“王场”到“高石碑”之间的农业用地成了笔直的路。如果熟悉江汉平原上的阡陌交通，会联想到“路边的水杉”是和沙树一样令人熟悉的省道景观。有趣的是地名的选择“王场”表征广度的，“高石碑”则是关于高度的，这是一种下意识中的冷峻的空间感的建立，借助“道路”和“水杉”，路的延伸被记忆的延伸替代，空间与时间的转换自如无痕。

第一节并没有写水杉是直的，但是当“道路因整洁而显得笔直/两旁的水杉更高了”一起出现时，水杉就具备了高与直的特征，这是文字的黏着感。“中途”“辍学”“半边街”是一系列的意义对等词，如果不将它们联系起来出来，这三个词就会互相遮蔽，词语的本义使文本呈现出断续感。由此，词语的断续和黏着感在一节诗中并存，这种矛盾的张力在诗歌中持续加强。

“半边街”是街道的名字，也是街道的内容。“我在途中拐向半边街”这句是双重的实写，既指当下我拐向街道，也暗合“三十六年前，我辍学”。“辍学”将童年的自由感和初次踏入社会却无法融入的滞重感并置。而“半边街”也似乎是一个隧道，联系着改变了的和未曾改变的乡村，它们都将时间轴上不同时刻的场景并置。正如在第一节诗中，诗人明确写道：“它们会沿着记忆/固定出明晰的标线”。这是有明确目的与清晰层次的创作，每个词都有其落脚处，这些词在彼此割裂与联系中进入意义辨析，最终将诗意缓慢、冷静、柔和地传达出来。这种传达方式与最后一节江汉平原上抽油机的负重隐忍感是一致的——只有钻到语词的深处，才又机会发现“油田”；即使发现了，诗意的感受在视觉上也是低饱和度的，但在情感浓度上是蒸馏浓缩的。

一旦将意义对等的词语联系起来看时，地理学上的“半边街”的隐喻得以实现，第二节中对于“异物”的思考能打开诗歌意义的“结”。诗的最后一节的最后一句是一个“系”的动作，而第二节则是整首诗意义的打开。“异物”在常识中对应着丢弃到池塘的废弃物，在诗中，第二节中的“丢”表明了“我”就是异物，像废弃物一样，“我”被丢在“河流”里“长时间浸泡”不仅是客观描述，也是主观经历。  

从动态的“河流”到静态的“池塘”，从“沸腾”到“清澈”，从“薄雾”到“浑浊”，这一系列彼此对应语词仿佛散落在诗节中的拼图，当它们被挑出、拼合时，“半边街”就实现了其地理学隐喻——它也许隐喻了半途折转的人生，也许是对童年的和田园生活的消解，这种消解是如此的矛盾而不彻底，就像“半边街”的名字，是“半边”。

“散发恶臭”的“池塘”与“沟渠”边“开着花的藤蔓”，表面皱皮干萎的丝瓜和绒瓤里的籽粒，这是外部的枯萎与内部的成熟；天气“晴稳”是一种圆熟温和的明亮，“旷野上又将闪现一阵锋利的光”将这种明亮推向高饱和度的虚无，就好像焰火燃尽的瞬间。

最后一节的色调是温暖的，江汉油田上的抽油机类似于台灯调节明亮度的阀门，词语的黏着感使得最后一段呈现出油画般的油黄的质感。抽油机起落的缓慢收缩被黄麻制成的绳索不断的绞紧，生活的重压感被刻画得纯粹而客观。在最后一行，诗人小小地腾挪了一下，“其中细小的一截我也曾用来/系过一只快要挣脱脚脖子的鞋”，重压感消失了，留下一个低饱和度色调下，广袤油田中的远镜头，一个弯曲下蹲的背影，仿佛某一个定格在油画中的瞬间。

燕子飞 发表于 2020-10-19 13:49
我们的所感，我们的所见，自我之所是

“我是我全部经历的一部分”，这首《半边街》让我想起丁尼生的 ...

李海英精评

陵少精评

那种似落未落之下，那种似解未解之间

越来越惊讶于杨汉年的写作。本期推送他的《半边街》，反复品读之后，越读越觉得意蕴无穷。他的语言平实，质朴，叙述不动声色，但却在那种不动声色里，徐徐推进，层层深入。

第一小节，他从现实生活中的场景入手，里面虚实转换极为频繁，但却没有半点违和感。譬如：“它们会沿着记忆/固定出明晰的标线”，这里面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在你以为他会继续进行铺垫时，他却突然一收，用一句“我在途中拐向半边街”收住。这里的半边街，既可能是他确实拐弯进入一条街道，但同时也是一个隐喻，拐向了他童年的记忆。

第二小节，他通过他的叙述语言，将我们代入到另一个时空之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刚刚辍学的少年，他内心的那种对社会生活的憧憬、渴望与激情，那种“把我丢在任何一条河流/水都会沸腾”让你感同深受。在这一节之中，他将“初次踏入的社会”与“清澈的河流”并置，将“散发出恶臭的异物”比作一扇推不开的门，这个比喻十分大胆、奇特，但是起到了意想不到的好效果。

最为难得的是，当你觉得他即将到达那个内核时，他却忽然把视线荡开，从过去的时间里，将你拉进现实生活之中。当你还沉浸在他对环境的烘托之中时，他却暗暗地在那种看似漫不经心的对环境的描述和铺垫之中，进一步积累力量。“等天晴稳/旷野上又将闪现一阵锋利的光”，在这里，他将自然现象，经过语言的升华，演变成一种精神上的达摩克斯之剑，高悬于每一个人的头顶。当你以为这柄剑会砍下来时，却没有，他把视线切换到了“惯于自律的抽油机”上，这种自律，让“角落里的每盏灯都亮着”。当你以为他会顺着灯光写下去时，他又没有，而是写到了绳索，用黄麻进行过渡，而那“不断绞紧后的绳索”，哪怕是粗重得可以困住海浪的，现在对他而言，却不过是细小的“系过一只快要挣脱脚脖子的鞋”的鞋带。这种强大的对比与反差，让我们清晰地看到那作者强大的精神向度。

半边街的隐喻，其实既是“锋利的光”，也是绳索，既是束缚，也是解脱。它的寓意，就在那种似落未落之下，在那种似解未解之间。

张尹精评

回望生活的半边街

杨汉年善于用看似简单而平常的日常细节呈现诗意。在这首诗中，没有刻意的抒情和言说，只是用一系列的生活景象来描述和展开，让人感同身受。如此置身其中，诗意就出现了。

如果说平淡的叙事是本诗看似朴拙的写作手法，那鲜明的对比就是这首诗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技巧。在这些意象中，“整洁”“笔直”的道路与“任何一条河流”，“清澈的池塘”与“浑浊”“恶臭”……，我们看到了别人“固定出明晰的标线”，而“我在途中拐向半边街”。别人都有完美的生活，而我“又将闪现一阵锋利的光”，与其他人如此的不同，我只拥有生活给予的一半——苦难，这是生活的半边街，凸显了命运深深的孤独感。

日常生活中细微的场景，经过精心的处理和提炼，恰到好处的节奏，杨汉年让我们看到，只要有心，生活中处处都是诗。

何安精评

于朴实中结出动人的诗歌之果

读过一些杨汉年的诗，所见的诗篇保持着其整体风格上的朴拙言词和看似随意平淡表达却暗藏对生活的细腻洞察力，诗句内敛有厚度，对其技巧的挖掘是需要慢慢从一些简单的词语去细品。读他的诗不是像品酒，而且如品一杯农人自制的茶，自然质朴，回味甘醇，读这首《半边街》同样如此。
      
从王场到高石碑
道路因整洁而显得笔直
两旁的水杉更高了
它们会沿着记忆
固定出明晰的标线
我在途中拐向半边街

第一段的诗中出现地理坐标“从王场到高石碑”仍然还未走出诗人的故乡潜江，说水杉“会沿着记忆/固定出明晰的标线”，则是一种行为的置换，是诗人在此景下沿着记忆在行走，而它们“固定出明晰的标线”让“我在途中拐向半边街”，这里点出了标题，首段清晰明了不拖拉。

三十六年前，我辍学
把我丢在任何一条河流
水都会沸腾，升起一层薄雾
当你初次踏入社会，清澈的池塘
由于异物长时间浸泡
变得浑浊，散发出恶臭
如一扇推不开的门

“三十六年前，我辍学”便承接了上文，开启了诗人的回忆。“把我丢在任何一条河流/水都会沸腾，升起一层薄雾”。“我”是被丢在了河流里，被生活被生计所迫，辍学的我是带着一种对生活的反抗在里面的，所以哪怕是被丢在任何一条河流的我，都能对周围的环境产生影响，让水沸腾是诗人的年轻气盛和摆脱窘境的自我抗争。

一说到社会，大家常说的一句话是“社会是个大染缸”，既然有“出淤泥而不染”的少数，也就有在泥潭里越陷越深，被周遭同化散发出恶臭的多数，可以理解为社会如清澈池塘混入异物后变得浑浊，所以诗人反观自己，曾经的清澈也有变过浑浊的时候呢？人的经历何尝不是一个不断循环轮回的过程，代表着大多数人的经历。“如一扇推不开的门”的比喻则是暗含一种想要推开的、试图挣脱现存处境的反抗——可，推不开，这便是生活的无奈之处。

沟渠边的藤蔓依然开着花
一条表皮皱缩的丝瓜
绒囊里装满了籽粒
稻田的谷穗密实，等天晴稳
旷野上又将闪现一阵锋利的光

诗人又从生活小处发现了光亮的部分，即使是沟渠边，藤蔓野依然开着花；别看是“一条表皮皱缩的丝瓜，绒囊里装满了籽粒”，这是生活得以肯定的部分，也是诗人内心积极寻找光亮的表现。“稻田的谷穗密实，等天晴稳/旷野上又将闪现一阵锋利的光”，对于这一句我有两种考虑。首先，如果理解为指代会有镰刀来收割，锋利的刀片在阳光下闪着光，所以诗人用了锋利的光来暗指这么一个结果，那这样的结果则是对上句的转折，如果从前几句还是充满积极曲调，那么这样一个很现实性的转折无疑又将生活的矛盾更清晰地凸显了出来。但此种理解似乎并不太合整首诗的情感基调。所以，顺着此段的情感波峰来说，可以理解为，天晴时太阳的光芒洒在旷野上，那带着芒针的稻穗发出的光芒足以是给人一种锋利却又朴实，色彩柔亮却又内涵坚定。这里的“闪现”“锋利”的出现给前面看起来平静安详的氛围增添了含有倔强心理色彩的动感，因为前面说是“闪现”所以后面顺理成章是“一阵”而不是一个持续的状态，但为什么是“闪现”这么一个极其具有爆发力的词语呢，有点像是诗人心理情感的外化。是在前文“沸腾”之后经过时间的打磨，而表达沉稳又有力度。这样解释这两句才也和下面的“惯于自律的抽油机独自起落/使角落里的每盏灯都亮着”呼应，并且可以看出从农业过渡到工业，社会发展的缩影。诗人为何以“惯于自律”来修饰抽油机，而且还是独自起落地工作着，不免让我疑惑良久。作为抽油机，它存在的目的就是抽油，它是工业发展的象征，诗人将自己多年的人声发展历程和社会的发展相衔接对应。“三十六年前，我辍学”的时代下，人和社会都是艰难的，三四十年的时间跨度啊，之所以能说是发展，也不是有前进的好的结果吗，“每盏灯都亮着”，既有环境层面也有人的心理层面的象征。抽油机本身能从地底下抽出石油，不由地让我想到不正和诗人诗集《地下的果实》寓意遥相呼应吗。所以“使角落里的每盏灯都亮着”所体现出的“献身”精神，大概是隐喻着诗人自己在生活的祭坛上对诗歌的献身吧，他的诗歌就是他自己的灯光。

惯于自律的抽油机独自起落
使角落里的每盏灯都亮着
我收购的黄麻全都被卡车拖走了
经过加工，大部分制成绳索
不断绞紧后，粗重得可以捆住海浪
其中细小的一截我也曾用来
系过一只快要挣脱脚脖子的鞋

诗在此处达到高潮，情感竟也是那般隐忍泰然，句子厚实有力度，耐人寻味。黄麻加工成绳索，象征着生活中存在着牵制性力量在捆住着自己，海浪可以看作诗人心中理想化的自由王国，面对这种处境，诗人从回忆中似以一个局外人的视角观望自己，那也是曾从容截取那一小截给自己要“脱轨”的鞋子固定好应有的位置。从中也能看出诗人对诗句的打磨就如同黄麻加工制成绳索，不断咬紧不正是诗人的心理状态的具象化呈现吗。所以大概是，人和生活以及人和自我的关系都可以看作是互为绳索的牵制状态吧。因为无论是谁都无法摆脱生活的赋予我们各自的无形的枷锁，而我们就在这种抗争与妥协尽量状态下沉淀经验和智慧，从而帮助我们一步步向前。

作为一个如此热爱诗歌并有着诗歌理想的普通杂货店老板来说，越是生活得平凡，守着一间小杂货店，其心中理想和境界与尘土飞扬的日常之间的张力就越大，这也是这一首诗里能感受到的，一种相互牵制对立有统一的力量，有挣扎妥协，也有看到光明的积极心态，又没有强烈的情感的大悲大喜，于朴实中结出动人的诗歌之果，让人不得不一读再读，为之动容。

刘洁岷精评

当代诗精读：流连于我们感觉到“诗意”的阈限边界

如何测度一首普通的习作与一首好诗之间的间距？读杨汉年的诗，我能够判断出其整体出色，但遇到具体的佳作时又时常觉得不能脱口说出它好在哪里。也许阅读当代诗歌的趣味之一，是偶尔能够邂逅到这样的诗：其不在“好诗”的坐标轴之内，它的“诗意”让一位颇有阅读经验的读者居然不能当即指认。我们谈到它时会有迟疑和含混，一方面原因是周围的沉默蜂拥，另一方面因其形制的陌生，让人发懵失语。说其陌生，倒未必是主题特殊、题材亮眼、用语突兀等，而有可能就仿佛和一些批量的平庸之作大同小异的。如果一晃而过，也可能不得门而入，看不出端倪，但仔细回味、深入凝视，撇除固化的审美陈规，摒去刻舟管窥的陋见，它就又可能在一团迷雾中美妙地升腾起其灿烂夺目的“语晕”，而这里正体现出诗歌“精读”的必要性和可贵性。诗歌在其创造的维度上，我们可以说它的使命是绕过现存的理论批评桎梏，或者说是在以文本的强力扩增诗之内存。诗可以当作人间世相的总论来读，一如但丁、艾略特、聂鲁达的卷帙浩繁之作，也可以只考虑它流星一闪的语言光芒——如王维、陈子昂、泰戈尔、松尾芭蕉的小品——而不及其余，仿佛没有历史也没有未来。这也导致诗人与读者在时间之流中的不断移步换形，自我更新。
         
缪斯身处庙堂也居于草野。《半边街》的语言与表述看似平易近人，但有着一种独特的力道，这种力道不断地在转换与腾挪，当它非常“笔直”和“更高”时，其实是要转弯了（“途中拐向……”）；“水都会沸腾，升起一层薄雾”与“变得浑浊，散发出恶臭”之间是反向共存与对抗；到了“一扇推不开的门”后一节，却又暗生枝节：“沟渠边的藤蔓依然开着花”，这是表层解构上一节的死水，更有收拳之势“一条表皮皱缩的丝瓜”，却“绒囊里装满了籽粒”，深度解构了上一节后半截的低落，“稻田里的谷穗密实，等天晴稳”这只不过是在起飞拉弓前的调整步伐，我们终于等来“一阵锋利的光”，宏观、抽象、犀利，与前述种种具象和琐碎的景观风物构成对称性平衡。前述内容的微妙、神秘在此得以加强。最后节，其实是前面三节的再次演绎与变奏，只是力道更大，更集中，语言或世界被一位有魔力的壮士玩耍于股章之间，“抽油机”“卡车”“绞紧”“捆住海浪”，力的音乐，或者说青春之忆该就此结束了，所以这里采用了很轻的方式，很灵巧地抽来“细小的一截”，来系住“要挣脱脚脖子的鞋”，也是系住了这首关于时光在家乡迅猛流逝的力量之诗，这力量也是对巨大的时间伟力的感叹，却也是依依的挽留之情——最后一节同构了前三节，最后一行隐喻了全诗。

这首诗将作者的主观情感和理性表达藏匿起来，通过场景和动态细节在空间的展现，通过微妙得不断挑动读者感知的语言调式与节律呈现出新的诗意之美——在平易的叙述语言中真切、圆润地涵纳了隐喻象征的语言，它是蕴藉的也是直率的，朴拙粗粝与精密圆融共存。最后我提一下，这首诗为何有“直率粗粝”及一种现代感的效果？我觉得一是该诗的词谱比较宽幅，至少是下笔酣畅不拘束，能够随手纳入多种现实中的物象，这种词语的杂糅丰富性，使得诗体不至于单薄柔弱。再一个，是缘于其“画面”的转换，碎片间隔于卷轴式，特效、特写夹以长镜头虚像，意向的分叉、断裂又与前后契合，表象蒙太奇与内在意识流手法灵巧娴熟，这种暗藏的现代语言处理方式使得这首内容似乎“质朴”的诗非常耐读，再读三读后，现代性的况味也就悄然地弥漫出来了。

杨汉年创作谈：个人成长史

认识自己的过往，并付诸于文字，且将这它理顺，我觉得不是一件易事。当我把自己的经历，在一种重新回过头来的审视中，年少的懵懂与未知，被记忆浸泡后，皮骨剥离，其间，相对应的池塘从浑浊到澄澈，直至映现出一个完整的镜像，找到一个人成长的线索，如同是一次用绳子捆住河流的试验。

前些天，去高石碑供销社喝酒，半边街，顾名思义，是一条只有半边街道的乡镇集贸市场，江汉油田的作业区也将它涵盖。刚下学时，作为供销社的一个临时工，我曾在那里度过一段收购黄麻的季节，时常在附近村落走动。以前，通往仓库的主道是一条沟坎遍布的黄土路，这些年，两旁幼小的水杉树长粗了许多，在原有的路基上新铺了沥青，翻修成了国际比赛用的自行车赛道，每个叉路、桥头和出口都注有标线，像渴求写出类似的诗，多元而明晰。

果真如此，那么，暗自会心一笑的阅读，不需导航，也能使个人的寻访获得一种隐秘而畅达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