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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远臣 注册会员   /  2020-10-10 18:55  /   168 浏览 版权:保留作者信息

一条河流的精神向度
                               ——略谈郭毅的《沱江描述》(组诗)
                             
  /冯远臣

郭毅是一位定居资阳的“移民”。他光光的脑袋从未培育出过丰茂的草原,但在那椭圆形的颅骨内,却深藏智慧的内核。灵动的眼睛和轻快的步伐,在儒雅的微笑中,透露出军人的坚毅。“郭”的本意,即在城的外围加筑的一道城墙,是故“毅”字的搭配,恰到好处。然而内心的“柔”,只有读他的诗歌时,才能被发现。这组《沱江描述》的组诗便是切口。

《沱江描述》写的是沱江,一条江,一个庞杂的沱江水系。在此我把它定义为山水诗,一组抒情的山水诗。

     山水即自然,人也是。人、人的情感与山水构成自然存在之一部分。古人写山水,兼容儒、释、道、玄等多种思想,儒、道两家,对历代诗人影响尤甚。曹操在北征乌桓时大获全胜,面对雄伟的山川,辽阔的大海,踌躇满志地写下了《《观沧海》》等四章,其意境之开阔,气势之雄浑,堪与毛泽东的《沁园春.雪》比肩。大丈夫驰骋疆场,叱咤风云,在“秋风萧瑟,洪波涌起”的悲壮时刻,在即将完成一统大业的美好期待中,此情此景,以诗记之,正所谓“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高度发达的现代工业,人工智能领域的突飞猛进,5G时代的迅即来临,催促着人类生活的节奏不断加快。新的商业文明与旧的农耕文明彼此开裂痕而又纠结着,人类赖以生存的大地、山川、河流、阳光和空气,作为亘古的自然资源,在商业文明的浸染中,也将在非自然力量的驱使下,发生悄然的改变,以当代诗歌呈现大自然无比美好的文字,也必将区别于田园牧歌式的抒情。诗歌血统中的纯粹精神,促使人们不断地去寻找曾经的精神家园。这是一定的,诗人良心的不安和躁动的焦虑,把不甘于寂寞的孤独之境,化为一种内驱力,在貌似无意义的书写中,彰显其对人、社会和自然的精神价值。

欧阳江河说“山水诗一直是中国诗歌的主流体现,占所有(古典)诗歌的半壁江山。今天我们读到谢灵运的诗句仍会令人怦然心动”(《当代诗的读写现场:地方性与国际视野》演讲稿)。这是从量上讲“山水诗”的庞大,从质的角度只提到谢灵运。那么,现代山水诗写作还会返回古代吗?还会涌现“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这样“令人怦然心动”的自然抒写吗?

这显然有难度或者不可能。古典山水诗从形式到内容,从结构技巧到遣词造句,从语感到情绪表达,由先秦两汉再到唐宋,几乎达到了无可企及的顶峰状态。现代人再去咀嚼古人的冷馒头,实在无味之极。那么现代山水诗如何抒写,就成为摆在当代诗人面前的重要课题。很显然,这不是郭毅一个人的事情,他也无力担当“研究”的大任。但从他的《沱江描述》中,可以窥探到当代诗歌语境下,对人与自然和谐关系的驾驭,以及山水诗新的审美意识、艺术经验、实践经验对古典抒情的反叛。

《沱江描述》共分六章,或者说是六个小节外加小标题。沱江分上游、中游和下游三段,经“九顶山”“断岩头”发源,流经金堂、简阳、资阳、资中、内江、自贡、富顺、泸州汇集众多支流而后流入长江。是栖息在沱江流域的人民的母亲河。诗人将沱江人格化(自然的人化),如人体的上、中、下三亭。资阳、资中在流域的腹心地带,在“在亘古不朽的腰肢上摆动万年”。作者以第一人称“我”的介入,赋予沱江以人的形体、生命和情感,进而与物对话。“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王国维语)。“我”的强烈的主体意识,构成了本诗抒情的主色调。
    有水才有江河的命名。水兼养育与毁灭之功,人格化的水,可以柔情,可以暴虐,可喜、可怒。“从一句铿锵的誓言开始,汇聚涌起的澎湃激情/是九顶轿子抬起的喜悦,一路晶莹而下”,诗的首句诗人便赋予这条江美好的向往,无限的憧憬。从万物的永恒与生命的原始力量的策源地出发,一路曲折纡回,向东奔流而去。
“我说我的血缘混杂,飞奔的生活/在喧闹中有多种口音......”诗中的“我”“他”“他们”“母亲”“父亲”的指代和象征与沱江、沱江流域共存亡的万物是多位一体的、合一的。由于历史的变迁,人口的迁徙,彝、藏、羌、苗等多民族混居,“血缘”“口音”和生活方式显得“混杂”交融。在我虔诚的膜拜和无限的崇敬中,满含期待:

没有手指秘密地抚慰我,我向来出土的地方
有多余时代的陶,分批次与我身躯的完美唤醒甜蜜
或在血液细胞分蘖肋骨的欢快,用丰盈私处的密草
孕育阔大的水面,向我的源远流长寻找新的起点

在此,沱江象征一段历史。是鲜活的历史的见证者。它不但是自然力量伟大的创造,也是人类不屈的意志与坚韧跋涉的象征。

要构建这样一种庞大的气场,且用现代诗的形式来呈现,简单的叙事显然无法完成。敬文东教授说:“诗歌中的叙事并不是要告诉人们一个个完整的故事,这既不可能,也无必要。诗歌用不着去抢占小说的地盘。”即使需要叙事也“只能伪叙事或不可能的叙事”,而叙事的目的“就是为了表达和带出叙述背后的东西”(《中国当代诗歌的精神分析》敬文东著)。
郭毅是聪明的,美其名曰“沱江描述”,但他并没有老老实实地去描述。他狡黠的小心思在于他心中早已盘算好了一条“理想中的河流”,他要表达什么,心里十分清晰,而沱江就是他理想中的背景,借这条水域来完成他诗意的旅程。敬教授说的“伪叙事”我把它理解为脱离诗歌现场的臆想中的临时搭建的理想化的诗歌场景,通过这种“伪”,消化、浓缩、精简了需要散文或小说才能表达的描述过程。这和古代山水诗对山川大地,日月星辰等景物置于诗歌的主体地位,自然景物成为诗歌描写的全部完全不同,这在里,沱江俨然是郭毅抒情的背景材料。

而诗歌是讨厌“伪叙事”的,在场感的脱离务必使诗歌流于伪抒情的尴尬境地,如何处理诗歌场域的“伪”和“真”的问题,如何借景立意,很考诗人的手艺。
这个“真”也是情感的真。当代诗人喜欢游山玩水,每到一处景点,如过江之鲫,大汗淋漓处,于残喘休憩的片刻,就诗如泉涌。“啊。长城啊,你他妈的真长啊!”这也许是这位诗人,此时此刻的真。但,它是诗歌要表达的真么?

她母亲般抱着我,以乳房丰满甜美的乳汁喂进我的嘴里
又让我在家里发着脾气,对她不尊不敬
我不能不为自己的过失收获多余的痛苦和呓语
从她的腋下以多种腔调去哄她,用多余她本身的美丽
去感谢她,为她的开心端出一盘盘可口的佳肴

作为象征意义的母亲,因啜饮她甜美的乳汁,无微不至的爱抚,“我”有时对她还不尊不敬,因此,我因自己的过错,无限惭愧。于是“我”设法去哄她开心,为她做可口的佳肴。这是人子对母亲(沱江)的补偿心理,发自肺腑,亦很真诚。在郭毅的这组诗里,都能读到这样低姿态的柔软的倾诉。以这样柔软的内心去对待水的“形、势、韵、性”实在是相得益彰。以人性之慈善观水,则水宜慈善。有人说,当代诗人已经失去了进入自然山水内部的条件,山水之于我们就像一位过客。我则持反对态度,用真诚的内心去感悟山水,膜拜山水,“我见青山多妩媚, 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这个“条件”就是怀着一颗真诚的心。郭毅发现,这就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现代精神文明,亦如水的流向,归向大海,汇集成人类对山水精神达成的共识。

现实的思考与未来的召唤。
低婉倾诉之后,必将高潮迭起。当代山水诗很少有李白“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返”这样宏伟的气势了,也少了温庭筠“江上几人在,天涯孤棹还”这样望眼欲穿的相思表达,也不会有杜甫“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这样阴霾的压抑之气。写作方向无非小诗怡情养性,大诗歌颂新农村。弄点花花草草,看湖面碧波荡漾,然后美食美酒猛灌,微信这么秒杀,交通这么发达,谁还去傻傻地“举首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为时事而应景之作,也算对得起咱的新农村了,当然,主要是奔奖金和稿费而去的。
    郭毅也获得过不少的奖项,不过这一组诗歌,他仿佛有故意不愿获奖之嫌。
“雨水中的前方”是什么?他仿佛要从泥泞里爬起来,以手加额,看着太阳从东方升起?为此,在第四节,他编了一个沱江“河母”的传说,以此来证明人间还有真爱。他就不写3000多年前,古蜀国丛帝鳖灵治水的传说。

她就是沱江河母,驱动这雨水穿过的尘世
向更为明晰的河山表达更为闪亮的方向
她觉得这一滴滴雨水,淘洗过的人子、圣女
离不开人间烟火,才合计着设下陷阱
代代不可清算,不可妄自猜测......

   “河母”之有无,无需去考证了,在诗人的心中,什么都有可能存在。这是郭毅自己语境下的“灵魂之母”,是预设的唤醒意识,谁还敢去“妄自猜测”呢?

山水赋形,灵魂附体,精神作为内驱。这是郭毅想要构思和表达的。接下来,他拐了个弯,不写沱江,写川剧——高腔——川剧“资阳河”。

    这个“弯”转到沱江的某一个回水湾了。它暂时地停止了奔流,几个旋涡之后,它沉淀了下来,这沉淀的一潭清泉,就是沱江文化之一的川剧高腔——川剧“资阳河”。
资阳河’流派从城隍庙会诞生,一百多年的风雨,见证了“万仞宫墙”的川剧历史。是沱江哺育了“资阳河”高腔,“资阳河”高腔又成为了沱江文化繁荣昌盛的见证人。川剧《望娘滩》聂郎化龙的凄美故事至今仍在传唱。聂郎在涛涛江水中化为龙身,与母亲依依惜别,在电闪雷鸣中,抬头望一次,喊一声娘就是一个滩,于是沿江留下了二十四个望娘滩。诗意的荒诞通过虚拟的神话与现实的融汇,达到了完美的艺术境界。是沱江,赋予了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以灵感和智慧。

这是我的延伸阅读,郭毅并没有写。他把川江号子的“呦—呵”“呦—呵”写进去了,并且以复沓的手法层层推进,反复咏叹。郭毅以为融入高腔的沱江船工号子(川江号子中的一种)要比“望娘滩”来得更为写实。
这号子声是几千年来沱江流域人民逆流而上、痛苦挣扎、坚韧不拔的缩影。肩甲上如血带泪的勒痕,那悠长高亢的雄浑悲壮,如黄钟大吕般震慑心灵。所以它是如此的“古典”,如此“纯粹”,如此“沉甸甸”地“一峰接一峰”,“这巨大的气浪”在“在怀里体重一般撞出两岸间燃烧的妖娆”。虽然是通过戏文剧情的渲染,但诗人仍然感到这是“实际”的“呦—呵”“呦—呵”。
    这还没完。诗人的胸膛炸开了,诗的韵律随呼吸加快,这“毫不间断的高亢,层层宣布的重力/互相承受并为之支撑”着,并“爆起更猛的催发”。

这吉祥的雄浑
这生命的传唱
这灵魂的回响

至此,诗人精疲力竭,瘫坐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而高潮过后的快感,并没有使郭毅在“得意忘形时跑调”。诗的最后一节,他对沱江说:“你必须歌唱”——必须继续歌唱下去:

我们一代代就在父亲和母亲间亲昵
以雄雌永驻不朽的两岸,筑起人间美景
不管你从哪个方位,都能牵动华夏九州五千个纪年的光
让这条河生生不息,永远流淌

这是郭毅最终要表达的,也是《沱江描述》这组诗的精神旨归。
郭毅是那种白天没什么事干,晚上什么事也没干的人。他装作很悠闲的样子,专心致力于他诗歌王国的梦境编织。他爱沱江、爱资阳,在去年出版的《诗意雁江》里写道“久居资阳城区,绿是我的向往/我思想的田间地头,给你准备一杯水、一块石/最好坐下来,抽一杆烟,回味绿在牛嘴的品质”《期待》。闲适宁静的心态,不但期待环境的绿,而且向往思想的绿。难怪他为什么有时总戴着一顶鸭舌帽,是恐怕世俗的灰尘玷污了他的思想?他“期待”一种生命情感——好好活着。

当看到沱江被污染的现状时,他愤怒了,在《沱江瞬时变浑》一诗里他写道“那些满载污秽的急流,终于功德圆满/可以汪洋恣意地卷走一切”。但他无能为力,自怨自叹后,惭愧之余又充满幻想“请原谅我吧,如此行色匆匆/全凭沱江水恩赐的身体,深匿的一腔骨血/把沿途的壤土着满七色”,多么理想主义的七色花啊!
《沱江描述》似乎没有“生态沱江”的吁请,这也许有些遗憾。但他把重心移植到沱江背后呈现的精神价值,这种价值构成山水文化的核心,并最终沉淀为一种集体人格,触发、引导人的内驱力,用顽强的生命力,高度的凝聚力和锲而不舍的精神走向未来。

                                              2020/9/10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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