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情缘的几个修辞
冬箫
把一块石子扔入池塘,溅起的水花告诉我们它在那里;当水花平息,扩散的波纹告诉我们它在那里;当波纹散尽,我们目不转睛盯着一个地方,它在那里;当我们努力移开目光,不忍割舍的心还是知道它在那里!这就是一个完整的诗歌过程:溅起的水花让我们有了顿感,扩散的波纹让我们有了冲动;散尽的波纹让我们有了想象;骚动的内心让我们有了感悟。所有这些无不来自生活的本真,而又超然于生活的表面,所以任何诗歌的写作都是一把揭示个体生命体验的钥匙,只不过有些人攥着钥匙独自回味,而有些人把钥匙递给了他人,让他人通过他的气息来感受各自不同的经历。或许这种经历是他有过的,也或许没有过,但通过这样无声、无形的交流会产生超越语言、超越经历的感受,让他们在情绪、氛围、色彩、虚象这些诗歌内在的气息中感受“自己”的欢快、泪水与平静。这就是诗者的目标与价值。
而当我们每个人在写作时,又会自觉不自觉地寻找一种自我的位置,也或者说自己在诗歌中的位置,这个位置前仰则有利于自我的直接表达,这个位置的后倾则利于情绪的内敛控制,而把这个位置移出“自我”,则有利于感受固有视野外的开阔。为此,这个位置可以说是一种自我的革命,是完成一个全新“我”的历练和洗礼。在这个位置,“我”和外界是相通的、相容的甚至共融的,“我”起始于独立而发迹于丰盈!而每一次结束又是另一次“我”的开始,所以诗人是永远的,是无限的,也是少数的。一旦停了下来,他就不再是当下的诗人。而它留下的作品已经不是他个人,而是承担了人类生命记录的一段历史,微小也好,宏大也罢,都是记忆,也都有意义。
所以,每当我们要这样记录这样一个瞬间或者一段记忆时,都不需要犹豫要不要写,而应该徘徊的是如何去写?因为一个生存着的人在获得诗歌权利后最急迫的是把自己“诗篓”里所有收藏的东西一股脑儿倒出来,他既想展示自己是“诗人”的一面,也要展示自己作为生活有心者的一面。他不会考虑作为诗者应有的那份拘谨和内秀,他也不会去自觉贯通诗歌自由境界中所有本来就有相通性的元素或者本质。如果是这样,那么他的诗歌世界只是他自己,他的诗歌世界也永远是模糊的存在,他会越来越显得形单影只,诗歌世界的阴影也会越来越大,最后迫使他放弃这另一个世界的自由。所以,我们既要丰富原生态的呈现,更要让原生态里的多重矛盾置于事件中,从而营造多重的、隐蔽的空间张力。
1
纵观言一文的诗歌,一直就有一种“低温”的感受。这种“低温”无论是叙述还是抒情,都保持着原生态的处变不惊,娓娓道来,这既是言一文的性格使然,更是诗歌驾驭的一种能力体现。
“天空,空得像一只鹰/给我的启示”(《藏地密码》)。去过西藏的人都知道,西藏的天是不同于它地的,它的蓝是纯粹的、干净的,哪怕一丝的白云,也似有着神的眷顾,它涤荡着所有目光和心灵。所以抵达的人都会以为天就是精神的隐逸,身躯的空、心的空、思的空都是此刻最弥足珍贵的东西,空即是一切,不在乎拥有,又拥有了很多!
或许就是有了如此的经历,言一文的诗歌就显得平静、自然,他把来自于生活本体对他的震撼降到了最低状态,情感的表达也显得不温不火,他保持着抒情且有意磨损事件(事物)表面硬度的手艺,却把内在的刚性隐匿于关键的“事物”中,并从中不时闪烁内敛的光泽。
“从汤城的澡堂出来/一拐弯,便看见隔壁的教堂/温软的阳光/让尖顶的十字架/生出长长的翅膀”(《巴斯修道院》)。好一个“温软”!可以肯定这是他对教堂由来已久的感知,更是此时此刻情感与创作共同需要的一种复杂统一。他没有直接坦露自己的心迹,而是把这种潜在的关注用“阳光”加以引导,并与“尖顶”形成直接的冲撞,产生一种低微但不卑微的反抗力,从而让不可置疑的“神圣”成为怀疑的可能。这是一种批判,有点后现代主义诗歌批判的味道。
这样的写作或许是言一文的另一种尝试,他把叙述最常见的形态(这里是十字架)融入了事物的碎片(这里是阳光),然后整合在一起,形成线性的事件、非线性的结合共同存在的诗歌文本,从而打破了许多诗人线性思维的禁锢。当然,仅有一个场景这样处理是不够的,如果能让“此在”状态充分发挥出来,“失去”自我后成为一个观察自身的局外人,那么这样的诗歌或许会有更多的外延、更多的意义呈现。
2
相较于言一文的“低温”,西楼的诗歌总有着“纠结”的情绪,无论是对过去事物的怀念,还是对当下生活的一些质疑,她都会在自我“关闭”的状态下,尝试着修炼、独饮、怀疑和矛盾,然后从文字上形成一种“纠结”的情绪流淌。这是对经验写作的一种追问,具有认真的态度和虔诚的渴望。
“站在那里,你想象一颗年轻的稻子/穿过一个夏天,慢慢地低下头/仿佛被另一颗稻子驯服”(《相信》),这里的“一颗”“另一颗”;“风起的时候,看一朵一朵的花/向着影子靠近,又旋开”(《冬日阳台》),这里的“靠近”“旋开”……就是如此的“纠结”让诗意顿显。其实,诗歌的情绪是从思维开始的,也就是说这样的纠结是从她构思就开始的。而这种纠结来源于她观察世界的那种独特性,不管是观察角度还是观察立场,都会直接影响到她的思维方式。如果说得更深一点,也就是说西楼在观察事物、事件时有着一种本能的“公平”性,她把观察到的东西放入“自我”进行衡量(从她作品中频繁出现的“我”就可见其一斑),然后产生疼痛、愉悦,所以她的作品已经在精神层面达到了一定的高度。
这是一种对世界心存敬畏的表现。比如“焚香,洗杯,烫盏,丢进去一撮生普/壶水翻滚,这样的仪式/我很想把自己丢进去”。看到“公平”了吧!简单的一个品茶过程,也要“把自己丢进去”,或许只有这样,作者才是心安的,才能理解更多“生普”快速回甘的产生意义。在所有的过程中,作者都不会只是一个过客,她永远都是亲历者。
当然,这样的写作对自身的不断提升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一旦自我认知停止,那么这种“公平”就成了枷锁,会阻碍自身的提高。所以,尝试着在“对立与类似”中去寻找另一种思考方式,通过物与物的对立与类似去寻找“公平”,那么这种“公平”才是多维度的、多结构的、能够不断进步的。
3
对于一个诗人来说,最可贵的是一直保持着对日常生活的那种敏锐感和新鲜感。因为生活往往可能复制、循环,如若就此以为“生活如常”,那人就显得知足、平庸了。诗人的价值就在于发现平常人发现不了的“新”,而且将这些“新”的碎片收集起来,并发现或挖掘出相关性的因缘,形成具有启迪、感悟性质的另一种新事物,这个时候我们就能将这种东西称之为诗性的启悟了。
江南幽兰的诗性启悟可以用“纯情”来概括。“对荷的爱,不得不承认有私心/七月,左与右都是火”(《对荷的爱》),这样的诗心充满了热烈和忐忑。一般而言,“私心”是不可言说的,是作为女性更加应该矜持的东西,但她就要说,还要在“左右都是火的七月”说,这样的勇气只有“纯情”才可以解释。
在诗歌中“情”和“理”是相悖的,诗歌不能用“理”来解释和衡量,严羽在《沧浪诗话》中说:“诗有别趣,非关理也”,沈雄的《柳塘词话》更是以“所谓无理而妙者,非深情者不辨”来说明诗歌“理”“情”两者的矛盾和统一。诗歌需要“无理而妙”,而“纯情”更是妙的一种境界,它打破了原有的惯性逻辑,而在这些夹缝中生长出茁壮的花朵,生生遮掩了“理”的根基。
“冷风里,一朵粉樱 /从光秃秃枝桠间探出头/她迫切打开自己的样子/像秋最后的回眸/妩媚中有一道强烈的光……整个下午,我独立风中/一朵花的盛开/使秋意如此复迭”(《秋最后的回眸》)。在如此需要困窘和迷惘的秋日,作为诗者的江南幽兰却是“迫切打开自己”,然后“独立风中”,似乎在等待一个情节的出现,又似乎早已了然。这样的心境是干净的、清晰的,更似有一种呐喊,正从这个秋日的胸口呼之欲出。
这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处之泰然的一种冷静和沉思。所以,“纯情”不是直抒胸臆,而是一种微笑。当然要有这样的微笑是需要更多的沉淀和思考,如果能融入更多的“社会”在场感,或许这种纯情会更具传播的力量。
4
和其他三位一样,乔宁的诗歌也都是提取于日常景象和阶段性场景,这些景象和场景都对她产生过强烈的冥想性质素,从而通过酝酿和喷发,陈列于纸上。虽然,这样的诗歌有着沉潜的经历,但表现在乔宁的语境中,却有着“素朴”的特质。而且,这种素朴还有着裹挟不住的想象和热情。
正像乔宁的性情和外表,似纯净似清新似质朴。而在诗歌中,“素朴”是远比华丽更接心灵的东西,天生带有自然脱俗的追求与向往。它的表达往往简单、凝练、淡雅如菊,有时甚至接近于直白的表达,但无时无刻不酝酿着激情的跳跃与张力。而乔宁也正是在这样的道路上摸索着、前行着。
“当我们累了,就回在院子里/坐在芭蕉树下,喝茶/喝清风/喝玫瑰的芬芳/喝画眉的翠鸣/还会看一看院子里的一朵云”(《我们需要一个院子》)。看这样的诗作,不难感受到诗者一种理想主义的渴望,素朴的语言之下,简单的白描物象已经完全隐匿在真实的“理想”之下,所有的物象只是她抒情的工具,传递给我们的已经是她“惬意”的精神世界,或者说诗歌世界,在这里,她即是王者。
除此之外,像“当梦想中朝南的落地窗变成西向的小窗/当渴望弹琴的手最终挥起了锄头/当我走在芸芸人海,像小草一样被无声践踏/当直起的脊梁/每天都在尝试成为一张弓”(《当我走在芸芸人海》)这样的诗歌,却又是另一番景象。它直击社会与生活,甚至已经是一个剖面,她没有逃避沉重,而是以沉重为代价寻找到心灵的“舒适”,这样的写作态度是真诚的、有责任感的,我更为欣赏。
所以,无论你用怎样的语境,情感都需要有以“真实”为底线。尽可能剥离客观世界的所谓“真实”表象,冷静降低对所谓“诗意”的膜拜,抱着质疑的立场去“返观”本源。或许这条路很难,但走下去一定是会成熟并精彩的。
5
当我们从不同的声音中听到生活的回响之时,我们会毫不犹豫去辨别、思考这些声音的源力有多大多强,这是一种本能。而写作者的本能不会考虑太多的接受度,更无须说这种接受度的大小,所以,两者存在天然的矛盾性。但两者肯定也有相通之处,否则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这种相通在于“生活”的本真,而本真之中的情缘恰似一种润滑剂,不断将人与人之间不同的情感加以磨合,并衍生出另一种更为强烈的情感,这就是诗歌的力量所在。
相信各位读者在阅读了四位诗者的作品后,一定会产生与我相同又不同的体验。我们权当又经历了一次生活,而且是完全不一样的低温、纠结、纯情、素朴的生活。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三届中国诗歌学会理事,徐志摩诗歌奖、中国长诗奖获得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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