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七首
繆剑刚
贺兰山
贺兰山不叫贺兰山，多好
吹拂我的风，就不仅仅是吹拂一个游人
贺兰山还叫贺兰山，多好
炙烤我的骄阳，也就只是炙烤了一个
游人
那些水洞沟已经消失的部分
明长城的城不见了
砌城的砖，砖和砖垒起的结实与高峻
都没了。夯过的黄土包
还死心塌地，守在原来的路线起伏
藏兵洞的兵也没了
只剩下歧路交织的洞，一人高一个过
以及挖过的刀坑，悬挂的蒺藜
配合机关的弓弩与火球
“除了晒，没啥看头”的游人，就敲敲鼓吧
不会惹出箭簇如雨
只颠颠这平阔大地抖抖这风云残迹
看看还藏了什么
“除了窄，没啥看头”，那就模拟一下
生死就在这个洞网发生
消失的惨叫，一声一声回到自己的身上
这样藏兵洞的兵、明长城的城，就不会消失
——就像波澜壮阔的历史只在
水洞沟、明长城消失的部分，一览无遗
海宝塔寺
午时的寺庙小院，无香客
两口水缸里
堆放着数场春雨和一个夏季的雷电
院门外九层塔檐
悬挂的铜铃，是心重的鸽
而扑腾在山门瓦盖的鸽，是思轻的铜铃
我们在右边廊檐下静坐
磕着瓜子
看对面廊檐下，老居士领小居士读经
没心思琢磨开国帝李元昊，建塔的初衷
也没心思翻找，沙漠白骨边境古战场
一个纹身的妙龄女郎，放下挎包
年龄像我们域外求学的女儿
举三柱香朝着院门外的塔，拜了三拜
转身，又对着香炉鞠了三鞠躬
然后离开。而她的身后我们身下的一对
龟凳，在读经声、瓜子声和飞鸽声中
继续驮着我们，也驮着这个小院以及小院
诸人诸物，向红尘深处静静下潜
贺兰山下的食店
这家店的拿手菜是小鸡炖蘑菇
这里的蘑菇也是小鸡
不远处的腾格里、毛乌素沙地
沙棘草、骆驼刺干瘦坚韧
像一群不发声的母亲
用身下的一小块湿润长年呵护蘑菇
已过黄昏，食客们喝汤吃肉
不时抬头看一看，门外黢黑的贺兰山
突然邻桌，两老人带着两外孙
把筷子一放，大声喊服务员——
这蘑菇里怎么这么多沙？
游皇陵
是盛夏的一个多云天
在平阔的西夏陵园，游人都小
世俗贵贱、高低在这张黄色的卷纸上
不及气味呛人的猪尾蒿醒目
像应对所有大主题、小困惑一样
我拍了顺光、逆光的陵墓照
也拍了无人的水墨天空、斑斓草地
以及贺兰山
十三根绑带
早上起来，膝盖因旅行而疼痛
我看向窗外的雀鸟
旧耻与新伤，在树枝间跃动啁啾
大街小巷的药房里没有人
药丸很随机，虚拟的功效字字清晰
晚上脱衣上床
我看向窗玻上几只迷蒙、发红的眼睛
——我走进了一家药铺
还是没有人
还是充斥着我熟悉的虚拟的陈列杂乱
我挑拣了某月某日
敷在疼痛的地方。刚好十三行
也刚好用完了十三根，长短绑带
早餐咏叹调
顶棚光下的白，软糯
桌旁的人，尚未从门后的梦境里抽身
壁钟牙齿触底的磕碰
咀嚼早餐、饮品
混沌真好，东南西北都放置了窥看的眼
不易觉察的，所以无法描画
梦里的厨房又脏了
干扫把、湿拖布，是女儿的声音
吉祥的餐厅，带来团圆和稀罕的一天的开始
火车停靠在废墟
如今的那里，舞蹈着精致的街道
门廊下三个进餐的人，有一个起身走动
有一个在默默花开
一些即将迎面扑来的截断
与拉扯，像漫无目的的辽阔，和催眠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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