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空
满地的杏花
夜里
又盖上了一层雪
木栅门朝外拴着
用漂亮而费解的绳结
来讨吃的小兽们就懂了：
你又上南山去了
七日当归
来访者也懂了
褡裢里取出好酒
挂在旁边高一点的白桦上
自己拨马便回
//更夫
好吧
我们来谈谈这复合型的夜
谈谈多雪的北方
一个毫无睡意的人
凭借诗歌醒目的路标
给所有困境命名
厌恶黑夜的人却只身走在黑里
像一块执迷于纠错的橡皮
持久宣示领地的白
戌时，城门落锁
黄昏刚刚没过脚踝
颜色趋暗的海水
亥时会侵蚀膝头
春漏用最小的波澜
进行着最小的抵抗或干预
子时齐胸
丑时咸涩的触手伸向了咽喉
你们憋闷不？惶慌不？
不，你们熟睡
以为梦魇的铅块覆压着胸口
穿过街衢巷陌时
他鄙视过高傲的月亮：
“不过一片化学合成的西药”
更喜欢草尖结出的露珠：
“以小博大他们一起构成剂量的称星”
但从不夸大定盘星的作用
只快慢交替地夜夜敲击
像敲击人间漆黑的棺木
像啄木鸟开始治疗并说出：
倘疾入腠理，人人先得自救
呓语，啜泣，呼救
浑浊的气泡此伏彼起
对潜伏的危险源
施更者一直有更敏锐的直觉
梆——梆、梆、梆、梆
这是寅时的秘语：
“天一亮
我们都将获得短暂的自由”
曙色披拂
如地表下漫步的根须
报晓者退于幕后
写诗或者饮酒
像一个孤独的英雄
但夜晚还会出现
敲更者也必然出现
并一次次穿过希望的拱门
高挑不灭的火种
落雪的北方
是醒目的北方
如永昼
//半小时
天黑得能拧出墨汁来
那个整天一脸僵尸肉的监工
躲在一本情色杂志后面
只偶尔习惯性地偷瞄一下工区
冷风见缝就钻
而他只是扣严了毗邻脖子的
最后那粒纽扣
5：30分了
剩下两道焊缝所需的时长应该
刚好可以凑个整
凑了整的时间
就安全了
不致被人一把抹零
钢板上雨滴一直在催促
而频闪的弧光是无声地抗阻
6号镜片的视野渐趋模糊
废气裹挟中只有徐徐吐纳
才能卡住速度与摆幅
才不致诱发职业性胸痛
而熔渣保护的那道窄窄焊缝
如他此生必走的一条浅灰色小路
灭弧，起身
浑身滴着水的人
早已冻透
//月信
首次启蒙
是校外那个农妇
在打场上扬她家的豆子
豆子扑簌簌落下来
像金黄的雨滴
同桌神秘地告诉我
她屁股漏了
他粗短的手指尽头
一片牡丹红
洇满少年们惊奇的夏天
母亲来自一个较富裕的家庭
家教甚严。她做得很隐秘
无意中发现的时候
那些洗净的布条
压在枕边的新鲜稻草之下
充满了她年轻的气息
//自画像
27岁的镜头前面
白衬衣
领口打着蝴蝶结
右侧是花蕾般的爱人
72岁的领口
应该只剩时间越卡越紧的指环
爱人必也渐趋枯萎
好在还很遥远
这之前
还得收起所有锋芒与棱角
做回流体
以适应世间绝大多数容器
偶尔被容器所伤
还会反向追溯：
一定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完美
每次适应
其实都是一次耗损
直到满身伤痕地回首
才惊觉虚假的赞美
积满各色的杂质
它们污染了内心的湖泊
也肮脏了灵魂的土地
想到故我今我
善我恶我
明我暗我
是我的总和
仍共用着一个名字的屋子
就会获得长久的宽慰
//牌楼
有些恍惚
还是一座威严的单体建筑
穿过气派的影像
还能重返完整而热闹的生活
但一次长过一次的修缮
也挡不住訇然地速朽
又尿湿了
但他浑然不觉
换干爽的衣物时
他双腿打颤，膝盖弯曲
烟花一样绚烂过的私处
退化为枯色的灯笼
夏天的你
就已经见习过冬天的困境了
默认生命溃败的同时
约等于也承认了时间的不朽
//鼓
架在老衙门口的
总会等来冤情
架在阵前的
总能沸腾深潜的血性
拴于腰间的
只配用来载舞载歌
你身体的这面有骨胳撑着
皮质绷着。心脏是拳头大小的鼓槌
用来提醒
大多数时候，也振奋自己
人间若失公允
南来北往的脚步
就是一对对激烈的槌头
将持续捶响大地厚实的牛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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