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罩记

那一年，护士戴着白口罩进来
一刹那，换了人间

有些年了，和好多人一样
我戴着黑口罩，在无边的灰蒙里
像恓惶的外星人

蓝口罩退潮未久。那时
连成对的石狮子、一座座雕像
也被大海捂住了嘴

又是春天。雕像、狮子和人们春风满面
目光尽处，一座口罩的雕像
在云山中徘徊

水井

月和井一直相濡以沫
现在，它得拨开杂草，小心翼翼
在一片幽暗中，翻找曾经的光亮

为找一把称手的工具，我走向木门
先在门上敲三下，算是和神灵们打过招呼
我的进入像一滴浅轻的水，填不了满屋空旷

我眩晕于屋的阒静，凤凰草眩晕于月光
井水晃了晃，它对我夹生的乡音皱了皱眉
冒出的咕哝，释放湿重的怨
井和月都是无辜的，它们结成的同心圆
被我常年的漂泊，拆散得像一块
碎裂的手镯

母亲说过，井是囍字的一个口
它的体内不能没有光，不能没有水的荡漾
需要有人拉拉家常话

垄上行
文／余述斌

万物复苏，仿佛故意放下前嫌
蒿草，芦苇，燕麦
不知名的草，都已及腰

两三个人，走在垄上
风先吹左边的麦穗，再吹他们
最后吹右边的油菜
荒芜仿佛稀有物种，挤在它们中间

在雨水的哲学里
荒芜也是一类有效的作物，它浇灌新欢
也同时浇灌旧爱
用不完的雨水，再装进小涧沟里
养一些荷塘月色
一些鱼儿浮出水面，吐出一些泡泡
泡泡里是一些虚无

失眠的故乡

背影，乳名留给夕阳
和一地烟花
炊烟记下的欢愉
日月细嚼慢噎

从根部上行
祝词和叮咛
一起打包
踏上主杆分蘖的支路
以后的天气，让远方的
目光横跨千里之外

撒下红眼圈灯笼
院子枕着空荡
故乡的睡眠一分为二

黄昏
文/濮建镇

瞳仁一样的落日
被天地的眼皮合没后
所有人眼前马上一片昏暗
再黑下去，增加着的
黄昏浮力，将沉甸在
最底层的虫声
浮举上来，升成高空
一片明明暗暗的汽泡
悬崖一样耸立的高楼
纷纷亮起幽暗中的窗口
不管下面有无深渊
光瀑在义无反顾扑出来
这些都在证明
世界还有着呼吸

心思

吃饱了肚子
才有心思看花

小时候
我是不喜欢花的

譬如桃花 梨花
开得轰轰烈烈的

我在树下跺脚
结果 结果 结——果

如今
我来丈量花期

却只见
白的三瓣 红的两片

日记：2024年4月23日


4月23日，世界读书日
我在省人民医院读着一本大书
从父亲病房的八楼向外看去
有人匆匆忙忙，踩着时光的秒针
有人稳稳当当，是分针
有人慢条斯文、悠闲散步，是时针

有人因祸得福，读着“塞翁失马”
有人脚步错乱，饱尝人间冷暖

有人病愈出院，仿佛花园里正开放的牡丹
喜笑颜开
有人哭哭啼啼，再也不可能逢春
仿佛花园里突然枯死的树

一位藏区的女子，一步一长头
从医院的东门一直磕到了西门
——
“医院的大地和墙听过最真诚的祈祷”

一对子女在病房外，背着母亲
商量着她的后事
一对子女在楼道争吵着，分着遗产

——
人间是一本大书，医院是这本书的精华和
浓缩

萤火虫

如何在暗夜
发现我,盯上我,捕获我

捕获我一双粗壮之手
球形的牢笼
是谁呢喃着撬开闸门缝隙
长长的睫毛

一双粗壮之手在夜空下开闸放生
比之此刻坡面的星罗棋布
一对人儿自此牵手
更值得我炫耀此生。

可疑的背包


过安检时，阿二的背包
发现形迹可疑
被拦截了下来
候车室一时如临大敌
阿二也被带进审讯室

阿二如实交代:
背包里的二个瓮子
里面装的是爹娘的骨灰
因无钱买禄位
只好暂时将双亲的骨灰瓮
寄放于背包里

自己打工到哪里
就将背包安放在哪里
遇上爹娘的忌日，就对着瓮子
上上香，许许愿
说说心里话

阿二说：
爹娘在世时，去过最远的地方
是镇上的七里铺墟场
一生只坐过的车子是牛车
现在可好
跟着俺坐过汽车，坐过高铁
也算跟俺走过了
半个祖国的大好河山

阿二继续说：
等攒够了三万六，即回老家
为爹娘买个二平方米的公墓
让他俩入土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