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

树在长，楼也在长
树梢和脚手架
抢占着苍茫

少年说笑，车辆行驶
太阳牵引着他们
落入，又冲出了苍茫

一个老人天天坐在那
后来再没出现
留下一小块苍茫

那个婴儿为何盯着你
而且咧嘴笑起来
瞬间，她洗净
又融化了苍茫

乡村，像明亮的孤独

和一棵草交谈。露珠是另一枚月亮。
朋友都去了远方，我的月光照不到他们。
交出一条蜿蜒小路，静在狩猎。

鸟鸣村更幽。落纷的时候，飘坠是一场焰火。
东为朝霞，西为夕辉。空出一片夜，房子打坐。
发光的都叫寒星闪烁。

荒芜是我，一句话有一年光影。
女性都是亲人。披一层风霜，就叫江湖悠悠。
捶打稻谷，金黄破碎。白晃晃的文字，喊一声孤独，就是我的乳名。

         年华的春天
用奔忙浇灌年华的大地
只为了悬挂生命果的旖旎
绽开笑靥，吟咏诗情
用温烫的文字雕刻往事
光阴的泥土孕育嫣然无方

只要储存年轻的胚子
就不怕岁月的贫瘠
尽管注入骨血的倔强
内心的隔季花也会惊艳
让起伏的心事在远峰飞翔
领略柔情修饰过的云烟

在想象不能抵达的地方
姑且思念，凝视天涯的体格
破译古今时序中绮丽的暗语
去涂抹一个溪口的记忆

拿蜻蜓的眼睛审定花草的信笺
东风一闹，春天的所有必修课
已倒映在青翠的时间倩影
开封一季春雨
直到人生的原野花开万里

省略号
涛声   

祖父的坟
祖母的坟
父亲的坟
母亲的坟
大哥的坟……

不敢再给故乡
添那最后一锹土了
我怕被这个潦草的人间
一笔省略，却又
找不到一块活着的橡皮

早樱与少年

春分时节，青山，水色
花香，鸟语，各领风骚

它们从尘封的线装书里
破土而来，啄开春天

骑白马的少年
手执契约，从典故里走出
在绯樱树下，寻找前世的记忆

迎春花开

灰突突的藤蔓
蜷缩在硬化河床
沿吃水线上岸后一字排开
只逗得小女孩追逐着
一朵朵数着朵数

火山口不再沉默，有人抓拍到
沿洞壁喷涌而出的山花烂漫

倒春寒着墨天空
一线光刺破浓云，春光美
有人仰面指认

一张张失物招领单
春天正在逐一贴了出来

写一本诗集养老

就写一本诗集养老，就写一本大点的诗集
当大房子住。也许温暖的也就那么几首
像里屋。心头妥帖的也就那么几句
像一个摆放着珠宝、证件和照片的抽屉
甚至频繁脱口的也就那么几个词
和它们的变形。这就足够，像我们的一生
慢慢变小，慢慢坠落苍茫。何妨身影
会抹去，照片里空留下背景和四季
证件会失效，当录完病痛和奔波的旅程
如果已写好这样的诗集，放得下身高、体重
也放得下我们的城郊野餐和斗室偎靠
餐桌上月出日落、星空寂寥，而繁花远近
开败如常。我们还有相望的洁净和发皱的紧握
像人间珠宝，默默诵出诗句的光泽和余温

面对母亲，我只能双膝跪下


儿孙满堂，寿比南山，痴呆老伴
是母亲的三张存折，都没有利息
生活和岁月，争相取款

母亲躲过兵灾，逃过荒，做过堤，挖过野菜
把夭折的孩子和饥寒的日子埋在冬天的身边
指望在儿子的楼上讲春天的故事
指望有人接过那把木柄锅铲炒出炊烟的香和落日的圆
指望和父亲在夕阳中共同指认最后一抹余晖

面对劳碌不止的母亲，我只能双膝跪下
面对母亲所有的扑空，我只能双膝跪下

它终于安静下来

一只白羊躺在路中间
二哥说，一只羊现在得
一千多块

它在路中间抽搐着
像一条离开水的鱼

我们的车继续向前开
买了两条十块钱的白色绢花
来到大哥墓前

将花用透明胶带固定在墓碑上
防止被风刮走

固定好，刚要跟哥说说话
不经意间，脱落一朵白花
像那只躺在路中间的羊

什么正从身体里脱落
然后，被遗忘

如果


我以为走过那段弯路
望见一只鸟扑腾一下翅膀
就飞走了的那棵树下，就是了
也以为，被鸟探望过一样
心里会莫名窃喜

习惯了把一种寄托交给那只鸟
落在那棵树上，无论聊什么
树下总会生长出什么一样
如古老的翠绿围绕着

那天，我辨不清方向
听说那棵树伐去了远方
我久久地站在被铺平的路上
如果一只鸟恰好飞过
它的翅膀要把这片天架空一样
扑腾着明亮的影子
我想它肯定是有用意
如果把莫名的空寄存在我的侧身
我将会用生命盛满你的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