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山脉像我年轻时候

文/苦海（黑龙江）

远行中。中午后。我如一只小绵羊
在晚秋的荒野上迷了路，担心有狼
路最终通向哪里啊？我只能看见它
与一道山脉平行，随一片田野推进
我自己身体的影子，就是一只野兽在
逼近我。而那道山脉多像我年轻时候啊
天不怕地不怕，无论走多远，都不怕死

我只身彳亍在晚秋野地上，像一头老牛
蹑足潜踪，真担心遇到老虎、黑熊、豹
我发现了！唯有山脉像我年轻时候啊
清秀、仗义、坚定、离奇，带着草药
丛灌、岩石、鹰隼同行，在最绝望的时候
我看见了自己年轻的时光和形象——山脉
昂藏七尺，艳阳高照，追琢峭刻，卷土重来

割草机

纵横千里。他缺的是一匹野马
曾以为一眼就能丈量的那片土地
是父亲的所有
日子裹着泥水。从轻声轰鸣的割草机里
吐出杂草绿色的汁液

他是在复活春天
复活惊蛰和春分。让那些可以当掉的尘土
长出新芽。横穿四季的日落
依旧那么守时
他们开始变得衰老和笨拙

＂巨大的声响是在唤醒沉睡＂
藏身于城市，这里没有山羊和水牛
清洁工们肆意地收割仅有的绿植
杂草滋生。我们在巨大的轰鸣声中
醒来。睡去

故 事


水不知怎样洗清了水
镜不知怎样照见了天

童年丢出去的一块碎瓦片，是用手
制造的翅膀，在水面
扑通一下，又扑通一下
远飞

鱼群游来游去，只找到
云的踪影
鱼艇撑来表达，没有一网
捞着神迹

一只鸟掠过水塘，不告诉另一只鸟
自己將飞去哪里
涟漪开了一朵，不透露给秋风
还要开多少，才告别秋天

光阴似箭
射中暮年的靶心

老得瘦弱的手，拾起一块石头
丢响村边的水塘
水洗不清了水
镜照不见了天
被一滴滴泪水洇染
而模糊

红屋顶

一年一度，桃花血
一月一次，女儿血
泛黄史册里汩汩流淌的，士兵血
海浪般汹涌澎湃的，无名血
还有至今
不时喷溅的，儿童血平民血
太阳啊，这个原料无穷的粉刷工
天天按时作息
一遍遍粉刷着，一个红屋顶
可是你看
天空还是那么蓝
你听，天空下静静走着的人们
血管里
又有了潺潺的春水声

子初哥说出了一段往事


我和德安兄弟下乡走访
走进了子初哥的往事

他曾经有一个25岁的儿子
而今有一个23岁的孙子

他说他不怕穷只怕失忆
这场大雪盖住了草和泥土
盖住了22年前的破伤风

他说他不喜欢过年
只喜欢过清明节
只喜欢插雪一样的清明花

罪行

你们于心何忍
在春天的路上挖了一个坑
埋下去的是一个血淋淋的生命
你们也是识文断字，于心何忍
把道德之门一劈两半
然后肩并肩
像几朵白云，仔细看
以为刚写好作业，从教室里走出来
那么轻松得意
假如你们胸前佩戴的校徽
可做用来忏悔的十字架
是否就收回了刀斧之心
让他的疼痛守住了底线
让赶来的春风擦一下他的伤口
也许明天他还能继续放学回家
喊着爸妈，该有多好！
可是，在尘土之上
此刻，我背对着脸只能幻想着：
他从你们挖好的坑踉跄着站起来
你们伸手拉一把
就算把梦中的大海归还于他

卖菜的老人


天不明就要动身，就要到菜园里
把菜摘好采好。赶夜路的人
脸上裹满夜的颜色，裹满泥土香
他们知道新鲜
无公害是唯一能与城市抗衡的筹码
唯一赢得安慰的褒义词
当黎明醒来的时候，他们已为城市
披上外衣。在不起眼的路边或者墙角
小小的摊位上飘着人间的烟火味
那些衣着鲜艳的城里人此时是小气的
跑步的路过的，还有专门买菜的
都在这些脚上沾满泥土的老人面前
低三下四，讨价还价。一块伍
一块吧大爷……甚至奶奶都叫上了
卖菜的老人此时才找到了对等的价值
泥土的爱也能改写命运

活在一块石头里


遇到一位仁慈的雕塑师
把自己带出深山，成为一尊雕像
是石头一生的梦想

找到一块上好的石头
雕成一尊佛，让一块石头复活
是雕塑师一生的愿望

这辈子，我深感羞愧
作为一块石头，我不忍背叛大山
作为雕塑师，我不忍改变一块石头的命

这辈子，我一直活在
一块摇摆不定的石头里

晚归图

几棵树
距离很远，属梵高的印象派
拉向纵深的
是缓缓冒出的山烟

那头壮硕的牛
越走越远
越走越像一块刺绣

一对弯弯的角压低了天空
挂着夕阳与几户人家
缓缓的牛铃
唱着晚归

像那无名的潺潺的小溪
牛绳子一样
一直都未拉直小村

    停下来
 

一场呼喊了一夜的大风
早上在檐口，停下来
轻轻地舔舐一根根冰挂
成串的水珠像久遇的甘霖
垂下一幕耀眼的帘子
 
一群麻雀从遥远的天空
落到对面的一棵树上
扑棱了一会，停下来
啁啾着，声音多好听
豁口的大爷像坐在春风里
 
一个走在暮色里的人
不知道时间最终将他带向哪
他的脚步很轻
绕过一栋楼又一栋楼
朝着亮起灯的那栋停下来
 
一艘走在岁月深处的船呵
斑驳的船体，白发的艄公
是到该停下来的时候了
温暖的岸边
渔火织起一片灿若星河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