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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瓦屋

建一座瓦屋，用百年时光
让皱纹爬上屋檐，接受漏的宿命

猫捉老鼠，掀翻瓦片，雨水从瓦楞上漏进来
溪流潺潺，从墙缝中漏进来
月光从亮瓦中漏进来，收下白昼的阴影

风声一天比一天紧
这些年，瓦屋先后见证了多位亲人
从一道木门槛中漏出去
他们相聚的地方，就在不远处的小山岗

我相信夜深人静时，会有一个游魂
悄悄潜入瓦屋，窥探蜘蛛结网
修补遗漏的痕迹，并试图从瓦背上
找到时光的证人

证明那些进进出出的人和事物
其实就在原地，在堂屋上方
蜕变成一只飞蛾。它们被烛火捆绑着
镶嵌在那张，打满补丁的蛛网里



2、瓦屋

靠近五月，它的颓败被风戳破
摇晃着嶙峋的身骨
静以修身，与落日并肩坐在崖边
平铺直叙着一年四季
间或，插叙一两声婴儿的啼哭
衬托身后沟沟壑壑的野花，层次分明
也曾青砖碧瓦，推开月光的笔触
让狂风暴雨把飞鸟赶入夏季
或者，挑出一角飞檐，挑衅霜雪
在狭窄的罅隙里赶出一条叫“时间”的鱼
……夏末的一场雷阵雨
布谷鸟用飞翔的姿势让田野安静下来
最后的一批原住民，匍匐着，放下隐喻


3、瓦屋

同炊烟草色搭建的和谐
沉淀着一帧  自由的水墨
日子最好苍老些
老过村口的旧槐树
老过花白胡须中翕动的传说

黛青色的水湄
淌过黛青色的清澈
黛青色的炉火
淬炼黛青色的生活
每一张脸下隐遁的世俗  弓身走着

塞不下太多的概念
因为贫瘠的每一个笔画
都真实着疼痛
舍不掉蹩脚的表达
似乎每一笔线条的勒痕都止于了独特

风雨跌落屋檐的时候
我刚好经过我
铺开桌案平整的宁静
我把心中的风景
装订  成册


4、瓦屋

祖屋。在纸上，落下一阕歌
最后一个黄昏
斜飞的雨就来了

檐上，滴水连成了线
院里溅开了明晃晃的花朵
时光在生宣上黯淡，缥缈，空寂

母亲，燃起忧郁的火焰。酿酒
父亲披着雨披回来的时候
五格窗内，微醺的物事垂首，已经湿透


5、瓦屋

皂角枝划过的地方，一定有风来过
顺着若有若无的月光。在某一刻
我似乎窥见它们，啸聚，结伙，烧杀劫掠
在瓦檐起伏，留下一个又一个空巷

覆着椽梁，瓦片沿着时间美学穿越一个少年的梦
星光与萤火虫的深夜，并不寂寞
被子外有温暖的手，捣衣的声音或是摇篮曲
雨点在宽阔的画布上，画出一只卷毛的狗

榆木柱子搭起的骨架，背着一座山的嘱托
山路是蜿蜒的痛，从膝盖开始
就这样固守，仅剩下的一点栖身之处
这几片瓦，这几根站着的脊梁，只不过是我
终点和起点的。秘藏


6、迟到的月光

窗外的芭蕉有雨水滴落
这黑色的珍珠，掉进寂静的夜里

似乎只有我能听见，失眠的人
总是在大海里找一根针

一生要错过多少次，如果能多一点耐心
而我总是在你到来之前，就关了门

我不知道雨已经停，不知道月光
洒在芭蕉叶上，你站在影里子，一直等


7、迟到的月光

那是五月的麦田
清凉的井水汩汩流进田埂
先满足一下干裂的缝隙
再停留在低洼的根部
白杨树倦怠的神情仿佛举高天堂之伞
此时麦子正在拔节
青蛙在池塘呼唤着同伴
今年的收成在父亲的手里掂量了几个来回
半夜月亮升起来
像挑高门帘的友人
问候一下谷仓是否备齐
年景几何


8、迟到的月光

我坚信，该来的一定会来
就像秋风辞过，草木
会染上太阳的色彩
就像春风引后，万物生长  
姹紫嫣红  且方兴未艾

我将执念成结，置于心海
日出时，与鸥鸟一起波光潋滟
日暮看倦鸟归林，待迟到的月光
铺满窗外，曾封印的那些事物  
开始汹涌澎湃


9、迟到的月光


月光到来之前，夜幕把自己覆盖下来
罩住了世界
黑暗渗透进瓷瓶、睡眠、台词
这里没有舞台

都怪乌云，一到晚上就太过任性
蛐蛐的叫声惊醒露珠

姗姗来迟。我借光清点石头、骨头、木头
造一艘多头的小船
到水里去探虚实。桨声像祈祷辞
溅起的都是月光


10、迟到的月光

走了半个世纪
一直被乌云一样的东西
缠住了脚
所以照不到你
也不怪你
一首诗
就是一把钥匙
它只打开
你想打开的地方


11、真相

某下午的街边，過见“一个人在大风中行走，
如犁铧将风劈开”
从此以后，我不再低头看深ā�

白昼，那些挂在天空的巨大石球
直至黑夜降临，才会
发出星光——亿万只脚

踩亮大地


12、真相

那个擦玻璃的人很认真地擦玻璃上的泥痕水渍
有时也会不经意间擦到自己的影子
她于是更加仔细更加认真地擦
她幻想自己的泥痕水迹也会被擦去
当玻璃上那些泥痕水迹被擦得干干净净时
她也因此觉得自己在此过程中
变得干净清爽轻轻松松
她继续擦，她把玻璃以及玻璃上的自己擦得干干净净
自己在玻璃之外，也仿佛感觉到了


13、真相

我知道
走不出这黑，我必将成为这黑的一部分

真相，其实一直都在那里
白天的太阳，晚上的月亮
一直都在

即使如同五月的槐花一样大白于天下
我还是不愿相信
天气晴朗，只是我自己戳瞎了自己的眼


14、真相

大雪覆盖
然后，如雪的纸张上写满文字
但我还是去挑灯夜读
这是唯一的入口

书脊厚过拇指
读一遍，就会有一些文字掉落
我还坚信
再微弱的灯光也有温度
最后，也会化掉那层厚厚的积雪


15、真相

发表在水面的
是又一茬新的芦苇

作为调查记者
白鹭进去采访过
鸳鸯组团去过
蛇换了一个身份也去过
鱼的状态
蛙鸣被当成谣言

风问芦苇时
芦苇总是摇头
湿地很快被划成保护区
专门辟出几个景点
供人民吃瓜群游参观拍照

我们吃的鱼
是水玩出的心眼


16、复活的夜色

一杯茶，与一杯咖啡
或者我与你，靠近，碰撞，又分离

香山观的前殿落下一层槐花，浅浅的
抬起头，我看到你若隐若现的脚印
彼时并没有雨，有风从脸颊碾过
把九十九级台阶碾成深的夜

挑起的檐角，挂着弯月
他们相依相偎，远山都寂寞得淡了几分
一滴水轻轻滑落，像是一滴月光
把池塘与纱窗，敲成芭蕉上的平仄

撑开伞，夜色斜了过来
我闻见一束紫丁香，从故事里出走


17、复活的夜色

小河在逆流中死去，月光在
回忆中死去，道路在
凝望中死去

这些年，我把故乡摁在
夜色里。仿佛把悲伤，幸福
和疼痛，摁在一首诗里

不许它说话，不许它喊疼
仿佛一喊疼，母亲和那晚的
夜色，就会在寂静中
复活过来


18、复活的夜色

不再为夜色留下空白
我看到有雪闯入，风有点大
它和雪一起将夜色的眼睛揉开
父亲的身影躲进了老屋

老屋是祖父留下的
麻雀窝一样大的地方
父亲伸出手，在低矮的门楣上轻轻的掸着灰尘
掸出了和风一样的声音

为了不让老屋孤独
父亲每晚都要来一次老屋
为了能重温和祖父在一起的日子
父亲用蜡烛将夜色点燃


19、复活的夜色

失眠和不安在夜色里一天天腐败
星空颓废，看不见希望

有拯救者点亮夜空
像北斗，像启明，像闪电
原来时空里隐藏着发光体
它们在身体内部被唤醒
每一颗都熠熠生辉
整个宇宙
都得以安放那些迷茫的灵魂
就像我
正一点点复燃生命的火种

我看见春天的花朵
夏日的荷塘
以及阳光下举起生活的蚂蚁
一切都那么美好
仿佛人间，从未有过黑暗


20、复活的夜色

把灯光摁在水下，波浪给自己镀金
南风吹送出一片片跌宕
流行音乐鼓点密集，蝙蝠的翅膀
穿越楼群与光影的间隙
树梢上空的白鸥，缓慢而沉稳
搬运月亮的光芒
城墙高耸，箭垛口排列
弓与弦早已腐朽，而射出的箭矢
还在护城河的波浪上飞翔
我蹒跚的影子被茂盛的雪松吞噬
地灯与路灯的光明又吐出影子
在城墙、外环道和护城河的水面
左或右，上或下，长或短
与波浪、方砖、黑草、石头、虫鸣
亲密地重叠，虽然是谁都明白
这不过是一场短暂的相逢

2/5/12/16/18 秀实

1、6、13

5/6/15

1,6,15,20

1,5,6,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