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油菜花


为了人间烟火，为了母亲张罗一生油烟的生活。为了灶头铁锅里反复煎炒的火热的命运
油菜花在蓝天白云的诗意里，沉醉芬芳。盛开一世的金黄
孕育一生的乌黑。为世间众生的营养计
金灿灿的诗行间，浸透油香的诗句。把人间灌醉
蝴蝶蜜蜂也不省人事，却仍在揽杯请酒
我闻讯赶来，也讨金樽一杯。为养花人
酿一壶玉楼春
为护花使打一件金缕衣。今夜不醉不归
明朝借一担金银上京赴考
岁月流金，遍地黄花，盛世叠翠。山野金城崛起
为乡村黄袍加身，隆登九五。在野为王
我等书生意气，挥毫扬墨。等你金榜题点，御笔亲封
为这万里冮山，为这金身美人，尽展文治武略。坚守一生
若有不臣之心
请褫夺我的瓦面金锏，削职为民。再种下一地黄金
重续君臣之义


2.蜂鸟


如一片深秋的枯叶
不甘离开红尘
亦无法落户庙宇
在天地之间悬浮
脚不着地
像我们狼狈的中年
用倒退的姿态
掩饰内心的慌乱

一只蜂的祈祷是最后的佛音
一只鸟的振翅是刮骨疗伤
此刻，一束明艳的菊
便是你修行的道场
花蕊似跳动的香烛，安抚我们
在人间的每一次摇晃


3.在酒店里


酒鬼，骚人，杀人犯
在一家酒店里
陌路相逢
拉拉手，拍拍肩
搂腰称兄道弟
一杯杯喝酒
一声声大笑
讲有趣的故事
酒真是个好东西啊
酒鬼感慨，骚人感慨
杀人犯怀里的刀
暗自里，也偷偷感慨


4.磨刀石


磨刀石在等一把刀，等无数把刀
它在摩擦中醒来，一次次复活
它舔舐着刀刃，驯从，满足
任凭刀，从它身上取出粉末状的疼痛、幸福
取出锋利。你听，那富有节奏感的抽动
发出粗砺尖锐的声音，多么销魂
像彗星扫过夜空，风在燃烧
直至变成月牙，直至刀斩去生活多余的枝节
它的缺，才在一点点失去中，趋向圆满
它失我的命运，深藏着人间纯粹的因果秩序
故你我存在，必须是刀
也必须是磨刀石


5.蝉


在暗黑的地下四年，蜕四次皮
出来天敌多，螳螂，鸟，人......

地上，只十天光景！忍痛，再蜕一次皮
如果，还活着

该嗨了！


6.雨水节气


形象去写首诗
以柳为骨撑开文字
遥看草色，越来越辽阔
阳光越来越温柔

仓促间，绊倒的云朵
在树枝间一张一张打开 
活跃于眼睛，多么多么含蓄
舍不得用大声说话

即便流落山野
风一阵接一阵吹
冬天去了，万物复苏
雨水也生龙活虎


7.小篾匠


篾匠年轻时，帮小寡妇补竹席
这一补，就大半辈子
后来有了空调，她答应把床席送给他
篾匠很兴奋，背回了那个破席
卷成一个筒子，足够把自己装进去

墙角立着几根毛竹，专为小寡妇竹席
精选的，支撑着多少个修补的日子
和席筒同一靠在墙边，风吹过
比空调的风劲猛，篾匠慢慢地歪倒
席筒也倒地上，最终也未能爬进去


8.冷热抛物线


一边烤火，一边上火
要说给谁听吗？比如说给一块石头
说给一座坟墓，说给一朵云彩
还是要说给婴儿的摇篮

或者一个人叹息
或者该用什么表情
背着日月星辰，背着雨露阳光
背着爱，做一次鬼影或死尸

如果爱已经不是爱
地球还是个球吗
你一转身
它充其量只是一个摔炮

在抛物线终点
究竟是一盆冷水，一堆烈火
是你的左手
或者右手


9.老族长


老鸭村的土窑
已风烛残年
山上沒有水
月黑风高
山村沉睡的时侯
偶尔听见狼的哀嚎

村庄就要在乡图上抹去
山下不远处
长出一片新的绿色
都走了，老族长向老鸭村告别
然后，携着留恋和希望
毅然朝山下走去……


10.小酒馆


熄了灯笼的赶路人，走入，
蜗牛壳让他放下包袱。

桃花、梨花缓缓在室内绽放，
“老板娘，再添二两梅子酒”。

窗外滚滚的河流，湍急。
小岛幽暗的光线，缠住锚。


11.中年帖


窗外积雪。萧瑟的黄
仿佛秋，仿佛颓废，仿佛又很澄明

澄明。反复踏进
是穿梭以后的部分摈弃而非遗忘，澄明后照彻
清晰与抵近。跋涉不再言论中龃龉，或姿态

花谢花飞，叶盛叶落叶发
莞尔与平静。镜里霜色，平添时间纹理
沉默更多的凝视

握住。放开。暗自轻叹
转而仔细拣出腐叶和小虫，泥土已然亲切
缓缓剥开豆角似乎艺术原本饮食

沸水喧腾。持有一个人的节奏
火舌燎伤指肚，不过捏捏自己的耳垂
俯身往来——

可以热闹中寂寂，也能清冷中辽远
张弛。不提什么承载


12.唯一的天堂


诗歌出生在黄昏的最后一天
也许大地第一次地震是在1989
海子生离死别不过是颤抖的地平线
再颤抖一次
我的祖国告诉我
烈士也要活着
英雄不能死去
但我有多痛
纯铜的记忆告诉我
像海子说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死亡是我热爱诗歌唯一的出路
别了，夜色
黄昏是我唯一的天堂


13.卵石


从岩壁坠入深谷开始
身体越缩越紧
在流水中，被磨尽的棱角
带走着喜怒哀乐

从被草木簇拥
到沉浸在清溪中洗去欲望
一生的高低落差
成了脱胎换骨的路径

活得比原来小了许多
却换来修炼成
圆润的拳拳之心
记忆中那些易裂的闪电
连同流水的波纹
一起凝结到体内
浑身坚硬成
受到硬碰硬的击打
便会迸发出金属的声响


14.黄河


我在黄河边洗过脚
当然不是在她湍急，险峻的地方
也不是在她
呼啸
奔腾的时候

她安静，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双脚
像小时候
母亲暴怒地责罚犯了错的我
忽而泪垂


15.身体的遗址


向内。透过肌肤，腠理
透过二百零六块骨骼
你在挖掘身体里那个遗址
那个刻下你的姓氏
传承着遗传密码的秘籍
那是你用一块块筋骨
筑起身体里的万里长城
一个只属于你的家室和王国
你是自己的王
也是自己的信徒
身体里的战争从未停止
你用最后一场火焰
战胜死亡，用骨骼中
提炼的舍利子
加持身体的宗教


16.失聪后的贝多芬：不可企及的赞美

上帝，我如何领受你的时刻
——里尔克



往他忧郁底片上添色的
不是暖色调的
钢琴交响曲、奏鸣曲
不是暖色调的
和医生韦格勒的友谊回忆
而是冷色调的
失聪阴霾的半生袭扰。

他的失聪简史，铭刻着一个时间表
（也是咄咄逼人的肉体磨灭史）：
26岁，发现。
30岁后，加重。
45岁后，听力完全丧失。
躁郁症，贯穿一生。

失聪，最深的沟壑，足以让他眩晕。
但他，很快
压住自己的阵脚——

时乖运拙，谁的错？
超级对手，谁的刀？
杀人不见血。
忧郁了二十年
他才想到
有这么一个敌人
他才看清
有这么一朵富有挑战的乌云。
晚年，他自己给自己
屡下战书：
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
一次强盛一次！

尘世没有他的欢乐。他的钢琴天赋
带给他的
只是稍纵即逝的快乐，和对自己
更深的挖掘。
说到，人活一辈子，他有弹不完的
最重遗憾：复聪落空！
（一句心碎的遗言
我将在天堂里听到一切
天地闻之啜泣！）
说到，人活一辈子，他有绕不开的
顶级苦恼：忧郁缠身！
（水滴鱼一样的忧郁
他至死
都没有脱离对它的偏爱！）


17.春天腐败


沿河边走了半个多小时
转过一座小石桥
发现，有株向南的桃花开了

忍不住回头
望向那片桃林，张牙舞爪的树枝
压抑着，一场即将爆发的愤怒

春天也会腐败。证据已呈堂
同谋有我，很抱歉
我手中，还紧握着春风十里


18.千仞无枝


爱放在更低处
我不可放任一颗星辰散落在夜空的海面
彼时，让理想的触须再长一些
再专注一分
我就要离儿时摘星的梦又近一层……


19.所求

这么多年过去
悬着的心，还没有找到妥当的位置
雪地上，一个人的脚印来回缠绕
前方迷离，恍惚
我只是想，那块厚实的围巾
一定落满雪花。一定散发着梅花的味道
我靠近一步，她后挪一尺
两颊上的红晕，像熟透的柿子
发出通体的光亮
能够植入这样的场景，是一件荣幸的事情
夜的帷幕又深了一层
不知那道惆怅的脚印，有没有二次冻伤
面对青涩而漫长的焦虑
天空羡慕我的痴想
雪花嫉妒我们的热烈


20.春，未闻的花名

不见云
不见雨
也不见月亮
春天，满天黄昏的背后
是一朵花的芬芳
是一段篱笆，半院茅舍
是风儿忽远忽近的忽悠
把一盏茶连同一片暮色饮下
品味淡淡的时光
欣赏沉沉的黄昏
才知道
置身在白山黑土
是一种生命的苍凉和无助
一朵无名的花伴着我
一阵阵失落
我在寻觅心的原野
梦的原野
离开纷纷扰扰的红尘
剩下的是孤独还是清静
还是花一样的芬芳


21.梦境


把白天拉黑
付出一片夜色，是谁呢

月光如水，灌满老家的屋顶
住在相册里的人，走了出来
在古旧的红木椅子上，坐等他回家

木门虚掩着，风一吹，吱呀一声
有光阴的脚步跨入来
她轻声细语
“夜夜想你，你终于回来了”

他站在大厅里，只见物什依旧摆放
低叫一声：“妈！”
不见以往熟悉的那张慈祥的脸
只见红木椅子的扶手，僵直在那里
伸不过来擦去他眼里的老泪

他翻了一下身，从梦境
醒来


22.纸婚


一是数字
一场开始，或
一场结束
三百六十天的婚姻
一捅就破


23.才见桃花，能慰眼


我一定先于风
吹拂你绯衫，似春纱轻而薄透
采石矶的碇步桥
一夜鱼龙舞过
烟花如雨，绽放我们夤夜不眠的夜空
未燃尽的焕彩
藏匿你的苞芽与花蕊

我不会错过雨水
哗啦啦解冻春寒之江湖
簇拥你和我
三春心事诉尽
向前纵深
不回头。


24.额图娜的秋天


衔着云的额图娜倒悬于麻姆河
那是一只骄傲的云雀，就这样飞进去
没有风声，水面无声无息
刻着花纹的白桦树也不曾哗哗乱响
这多像从前，从一间老屋的窗口
慢慢走到阳光里的几道格栅

额图娜低声唱歌，她在传递秋天的讯号
对岸是红山果与高粱的舞台
无人迟到，整齐如田坎的稻子垛
田坎下的土拔鼠已咬到果核
黄叶归根黑土地，辣椒与红枣挂于高枝
孩子高举着一盏萤灯。对着田野
呼唤一长串的名字

当夜幕降临，一把秋天的树皮
引燃一只云雀的朝露与晚霞
额图娜摘下挂在眼角的一片云朵
向哭泣的孩子，道声晚安


25.菜市场


菜市场的早晨是湿漉漉的  
也是一天中最有生机的时候
水嫩嫩如同少年
巡视那些赶场的人——  

她们，一个个大都满头白发
踏着星月之光而来
手捧一棵棵滴露的青蔬
如同抓住了久违的青春


26.木刻师


木头不说话，你不说话
话在刀尖上行走

木头遍地，你知道
谁是良木，谁是朽木

把心血付诸给木头
木头已经不是木头
远处……

一个树桩，看到了自己
投胎转世的过程


27.木雕师


僵硬的木头，有时候是一座山，一条河
有时候是一叶草，一张纸，甚至一根如丝的细发
更多的时候，只是一棵死去的树
一块比刀锋更冰冷的石头

真正的木雕师精通各种催眠和迷幻之术
指尖流淌着的火焰总是令人酥软，他们总会
心甘情愿地脱去皮毛，献出冰清玉洁的躯体
凿去多余的肌肉和身骨，掏空五腹六脏
在刀光剑影下心甘情愿地死去

一张骨做的砂纸足以将他们唤醒
一抹血做的颜料，几滴泪做的蜡
足以让他们脱胎换骨
从一堆尸骨里风风光光地活过来



28.茶马古道


这么远的路途足够我们讲故事
侃大山
可以说的都说完的时候
我们就读黄昏，看日落，看乌鸦懒洋洋建造巢穴

最高的杨树上架起来的家
第一个听到悦耳的驼铃，第一个张开惊慌的翅膀

落到枝梢上的方言
一再辨认何处才是家乡
如果实在听不懂彼此的鸟语
打一个手势
停下来的河水可以翻译出想要的结局

赶出来多少朝阳，赶下去多少落日
一径春色浸泡的茶水
待秋色漫上全身
适才饮下这通透洁净的一杯



29.听雨

雨滴落下来的时候
我正孤独
瞬间潮湿了
风声里的坚强

对视空空的行囊
四壁冰凉
远方，屋檐下的迎春花
是否已绽放

不敢看窗外
这烟雾迷蒙的江南
除了空灵
竟然还有相思和惆怅

罢罢罢
我就此端出内心的词语
写一首小诗
读给家乡的爹娘


30.钗头凤


还没有飞上枝头
一双翅便被捏在了红酥的指尖
落在发间
如一阙满江红

在人间摇摆
攀过皇家贵胄
贵重的金压敛了两翼
流落过乡村鄙野
轻佻的木承不起重

困在红尘
苦苦寻觅着涅槃的法门
莫，莫，莫


31.向日葵



一群兄弟。抱着破碎的枪声
骨头和血液，苦涩的闪电蜂拥而来

放飞金黄的耳朵
那些星空的蝴蝶，尖叫的精灵，巨大又灼热
烟斗在一千个巢里燃烧

榨出阳光的胆汁，磨盘长满田埂
牛羊啃低村庄。麦田飞翔
乌鸦祭出天使的翅膀
拥有一双鞋子的农民
点亮麦垛和天空

没有人注意，打出镰刀的借喻
俨然在替兄弟献出头颅
即使黄土未曾响亮。即使饿死
最后一粒黑色瘦果，横卧乌拉尔山脉



32.雨夜


天地之间挂着珠帘。
我随手拿起一把伞， 这雨倒是起劲还带来了风， 我的心境变成了另一种心境。
雨夜，找不到月亮。  
我被夜色包裹起来， 每一个黑暗的角落遗落到身边。
有很长时间， 我丢失了原来的激情。
雨夜，她是痛苦的。  
雨由大变小渐渐落成蒙蒙细雨， 是哭着走的。
我的记忆很低能， 你与我之间， 任何事物都有一种借口。


33.星光  


坐在浩瀚的
银河边
怆然而涕下
我把手伸进银河
摇晃
星辰都跟着
荡漾


34.春惑


越过墙头的白玉兰，毛茸茸的花骨朵，折叠着
蝉翼一样薄嫩的瓣
这种娇媚的模样，让一只赶春的小黄雀
发出了雉鸡般，高亢的鸣叫  
而那只叫不三不四的老花狗
呆呆立在，破弊的门洞里
主人已经远行。
小主人 尚在梦中。它不知道自己
该去追赶远方，还是该
留在家中


35.老人与椅子


巴掌大的脸被众多沟壑挤得有些变形
年纪埋藏得太深
皮肤里的黑看上去触目惊心
（包括黑暗以及众多黑夜）

他缓慢地滑进店铺外的蓝色塑料靠背椅子
像一片落叶
吸完半根自制烟卷的时间
被一场小雨湿透

指头上的灰烬还有余温，夜色围拢过来
海水开始退潮
老人与椅子裸露着
这个城市打算给一座孤岛赐名
至少，对得起文字。


36.桃花村


只有屋顶飘出的炊烟，才能纠正
县志里寻不到的地方
只有一口老井，遗弃了多年
需仔细辨认，还能勉强舀一碗水

我是桃花村捡来的孩子
在三月学会守护一条弯曲的河
四月摘一颗青桃送给深夜
哭着回娘家的女人

后来，我带着大山深处的口音，外出打工
后来，我知道山体滑坡
仅有一棵桃树，在废墟里开花、结果

如今，县志补上了厚重的一页
一个消失的地名，叫桃花村
一个叫桃花村的地方，仅有一树桃花
年年夭夭，不与人欢


37.锅底灰


锅的反面与火接触
长年累月被柴火熏
黢黑，垒了一层又一层灰

把锅底灰刮下来
为乌黑色粉末状
有的结成小颗粒
手一捻即为细末
随风可以飞扬
入水则漂浮而分散

母亲烧了一辈子的锅
有时锅底灰厚了
锅里的水老是烧不开
为了节省柴火
就会把锅拿下来铲铲
把肥沃的锅底灰
倒入老宅门前枣树下面
枣树长得绿叶扶疏，翠如碧玉

小时候乱吃东西
动不动就拉肚子
家穷没有钱买药
母亲就用锅底灰做偏方
吃了见效很快

锅底灰还有止血驱寒
减轻疼痛之功能
尤其每当重病缠身
涂满一身锅底灰
阎王找不到自己
可以凤凰涅槃
获得新生


38.早春的河滩


去年的水渍薄到只有苔藓
茂盛过的秋草也衰弱
垃圾遗漏下来 点缀着坑洼
瘦下来的树身挺直
忘却了去岁的洪滔 与浪打
顶着鸟窝 看着对岸的
石山 楼影 与奔跑的车壳
牛低着头 自成着啃地上的蛰伏
一条泥沙路 拖着车辙
从堤坡拉向水边
忽略脚印 与镜头
听不见的桨声从屏幕闪烁
召唤香炉 枞树与白沙


39.在一篱春光等你


那顺着篱笆走动的影子是你
那发芽的嫩绿容颜是你
那花儿的粉红微笑是你
那用柔指弹奏阳光竖琴的是你

站在春光即来的
暮冬 等你
我相信你一定会来
你是我要等的春光
我是你心中一篱不变的情爱


40.墙角春天


骑在燕子腰间的
被夹在春风腋下的
吵闹的，咳破溪水小嗓的
是春天。是被挤在
昌盛街君临大厦
西北停车场，残墙脚的
一株小桃花
躲着不想见人

怎么就嫁出去了
赔嫁的，只有
正午的一角阳光


41.燃烧的石头


曾经被殉葬亿万年的绿色
在天日下释放蒼茫的红
一旦点燃生命，就会奉上
火苗的寓言
直到头颅花白
仍在说：不要嘲笑黑暗


42.春雪


我和一匹瘦马并排
远看，宛若抱着一把马头琴疾行
仿佛，阳坡面的雪渍
瞧着像一位白须仙老，来人间访问

顺道，续接上山溪的折骨
喜滋滋参加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说了许多道喜的话。包括早生贵子
未婚先孕的女子，暗自发笑

马的嘶鸣，提醒我
赶路要紧。山梁那边的信讯
像风一样，扑面而来
没揽入怀中，就落地成春


43.归还自己


活着，把我借给人间，借给父母，借给妻儿
借给一切人与物
只有死了，我才归还自己

在元神归位之前，不浪费一分一秒的快活
把最好的一面
展示在你看得见的地方

一百年以后，你衣锦还乡，我落叶归根
我们归还自己，彼此交谈甚欢
写诗是一种修行，读诗亦是一种修行，诗之路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44.容器


被凝视
从春天出发
目光在枝上发芽，长成桃花
把青春的词语放进去，把美的眩晕放进去
长成少女

阳光的触抚，生出勃勃生机
一朵花被孕育，被唤醒
生出苞芽的念头，松动夜色
承载繁复，琐碎，阵痛，迎接新的苏醒
母亲
被时间追逐，被责任挤压，忘了自己

……春日和煦
年迈的祖母，在玉兰树下晒太阳
宁静的眼眸，祥和的皱纹
成为静物画的一部分
把岁月镌刻的痕迹，轻轻擦去


45.在山顶

在山顶，只能干正事
心一歪，立即千古

我想的都是正事
但干不成，因为恐高

看那些草
无论体质强弱
都不怕千钧一发
即使摔下去
也是春风


46.希特勒的信徒


你说小谎，他不信
你说真话，他更不信
而你说大谎，他就信了


47.楠木


南方少寒，楠木长在南方
惜古木，庇寒士之意
显化者，人间需要你的挺拔

杜甫亲扶的那株楠木
倒在了秋风之中
草堂前，只想为
扶起的楠木培上一层土


48.乡愁在加班


楼群接走了红豆般的夕阳
扎钢筋的塞上羊倌
接走了开塔吊的洛阳牡丹
漏风的工作服有些局促不安
安全帽
轻而易举就摁住了突生的杂念
双层卧榻，躺着苏北鲁南
十平方睡着陕甘宁云贵川

茧子摞茧子的手
旁敲微信，侧击抖音
小心规避那些拾起就心累的词
月暗风寒，乡愁忙着加班
淡了加五岳，浓了添三川
顺带捞出一枚红豆
用弹弓
弹向撂荒多时的家乡


49.门被反锁着


饿得眼发花头也晕
嘴里起了很多泡，像葡萄串
朝阳台望去
阳台那儿有树枝伸进来
枝上挂着葡萄
还有白菜
这也正应验了想什么来什么
我太幸运了
我甚至怀疑神灵附体
魔法在身
我摘了一粒葡萄
来不及洗，先咬一口
那汁水满口都是
不对！有点辣
原来是嘴里的泡都破了
阳台根本没有树
白菜帮子也没有
有的是幻觉


50.祖国的春天


柳树是一鞭子把春天抽绿的人
柳丝有多软，多细，多长
祖国的春天就有多辽阔

农人赶着牛，牵着马
在刚刚化冻的大地上
用犁铧大写的手势
耕耘出朵朵黑色浪花

人间有无数庙宇
绿色的庙宇，生机勃勃的庙宇
里面住着唯一的神
万物，草木，粮食
和每一粒种子开始的觉醒


51.塔上眺望


一个奔放激越的理性主义者
站上了望塔，和从桦树落下的太阳一样
无法明白为什么孤独的上帝在林中
布下迷局。该升的落，该落的升
那些烟火，使生态时钟和心里时钟不再合拍
在林中被遗忘的故事没有因为我们的复述
而复活，即使能引起身体的回音，像从骨子里传出音乐
此时他在树荫里看见父亲的脸，如上帝面无表情
但父爱有成熟果实的颜色，高于人世
他正相反，为了解开黑夜非理性的奥秘
而陷于迷局，再也不敢在果林里做梦
此时从月亮传来了钟声，并不提供答案


52.世界旅游风景之误导


地球是圆的，是科学发展我们才知其形状的
生活在这个球体表面，谁走的路是弧形的，看见的地是圆度的
你我看到的是山水植物动物
今直说山，只提神山
环绕世界的地上
东西半球，南北半球

远方的山峰峰脊
峻岭岭链
峰会看点回路转
村庄依稀在，只是没了人烟
变成了人工景点，介绍斑迹断断续续
绝不是一猜了的
如山上再无人家一样，景观随风尘仆仆将荡然无存
在顶上呼喊你的名字
回来吧
山根上那是祖先保佑的地方
回响在每条山沟里
听不到回答，对面的山歌在记忆中慢慢消化，消失
随着迁移失传
社会发展，好像是
山成了恶劣的居住地
山坡成了恶作剧
山沟成了恶性循环
永远的再见，还是不再见
人间置迹留在了博物馆

总有一天风水轮流转
归巢，享受山村的生活
那是自然，安全纯朴使然
今生的人看见的是搬出山
是不是能看见家搬回，我不知道
我的愿望是今生看见山间烟火
到那时吃着山上的苹果
摘着酸枣
住在窑洞，看着走地猪

搬出山与村挥手告别
搬回山与安全生存

几代人，需要几代人
再现山村桃源


53.这个春天，不需要做核酸检测了


啼鸣的鸟儿
还是喜欢春天
静默状态下的事物
好像都一去不复返了

这个春天，不需要做核酸和抗原了
桃红柳绿，莺歌燕舞
让我们忘记昨天的无奈和心酸

悠闲自在的小狗小猫
不去理会河边的垂钓者
大街上，一只被风刮走的彩色口罩
等你弯腰捡起来


54.磨刀石


磨刀石在等一把刀，等无数把刀
它在摩擦中醒来，一次次复活
它舔舐着刀刃，驯从，满足
任凭刀，从它身上取出粉末状的疼痛、幸福
取出锋利。你听，那富有节奏感的抽动
发出粗砺尖锐的声音，多么销魂
像彗星扫过夜空，风在燃烧
直至变成月牙，直至刀斩去生活多余的枝节
它的缺，才在一点点失去中，趋向圆满
它失我的命运，深藏着人间纯粹的因果秩序
故你我存在，必须是刀
也必须是磨刀石


55.最早醒来的人  


点亮心灯，屋宇豁然光明
东墙上一匹白马，在我的世界狂奔
青草，白云……世界被浓缩在一双眼眸中
它依然跑不出一寸距离
鸟，还在沉睡
风，轻缓拂过我内心的空旷
会有一片芦苇仰着白头瞭望远方的星辰
它们枯瘦的模样，像极了
现在的我

还是不想起床
呼吸均匀地躺着是一种幸福
此刻，允许天马行空般的想象人生——
一个人站在高岗上，长衫拖地
衣襟处别着两枚蝴蝶，纽扣上开满了花
露珠端坐草叶，翘首早霞
抑或，倚靠一棵大树，端详着
脚下长满青苔的石板
小心地在苔花上悠然踱步
就有一万朵花争先恐后拥挤着开在心头
有阳光穿过咯咯的笑声

随着一声高亢的啼鸣打开门
庭院里，雪花悄悄飘落，梅花静静开
身影被高挂的孤灯，摁在梅枝肩头
伸出手，我第一个触摸到了
人间的温度


56.糖画


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也是一门手艺
发小？天赋异禀的他；竟如此深喑民间文化

儿时那个糖画爷爷迅疾被他复制出来
那时的糖金贵，画面只允叹为观止
那时的栩栩如生；活在我们童话的垂涎里

吉免，蝴蝶，龙凤呈祥，一气呵成
一拨又一拨孩子涌来；
挤出了我五十六前的童年，“花子！”

他应声后，孩子们哄然大笑
旋即；我的属性乳名被他夸张捏出一一
顽皮地挂在了小男孩脖子上


57.不安


一个人远行
一节车厢就我一个人
我莫名不安
一列车所有旅客加起来
少于为我们服务的人

那么多的小石子托着两根铁轨
火车经过时
我能听到咯吱咯吱响动
我越发不安
是不是它们在喊疼

钻过一个个隧道
绿皮火车在群山里穿行
窗外群山形容枯槁
我的火车特像一条大青虫
我格外不安
群山烂死在这里
是不是因为被我的火车蛀空

远处的落日快要掉下去了
火车在加速前往搭救
可最终也没能为夕阳续命
我深感不安
眼睁睁看着它沉没
而爱莫能助


58.乌克兰


前苏联彼得大帝丢下
一块硕大的肥肉
北约和美国佬赶来撕扯
近一年来
俄罗斯坚决不让
泽连斯基妄想
鸟枪换炮
在东欧北部的雪地上
许多迷彩服
尿到了地一块
习而宁之


59.每一片土地都藏有隆起的山峰


风和流水
是勘探专家
他们长期攀爬
测得每一片平整土地
都藏有高耸的山峰

庄稼地最常见
阳光弥漫、籽粒饱满
粮仓撑起高高的天

村庄炊烟袅袅，老槐树站岗
我们无论走到哪里
一眼都能看到村口的白发亲娘

一座石碑，被荒草遮掩
却把天空刺出眼泪
里面躺着的故事
比山顶的白云还高远


60.二月


年味还浓。日子被酒的香味浸润得湿漉漉
我们还在以新年的名义醉卧

还有雪    偶尔叩访大地
和梅花争艳，点缀春意和浪漫

我甚至想把一些风折叠起来
收藏到夏天阅读时，释放一缕清凉

二月    在诗人笔下有太多意象
而我更想体悟一株平凡的小草
如何破土    如何拔节
如何染绿泥土、水、和阳光


61.离别的滋味


那一年，那一个日子，我离别你
就像禾苗离别三春阳光或细雨
我用卑微的身影丈量长路和光阴
实质是在丈量愁肠
虽然你是一首简练的小诗，我早把你
倒背如流，每临孤独来袭
可以一遍遍地默念
我还说服掠过眼前那对和鸣的小鸟
一一心是我们共同的居所
我听得到你对我的昵称
但大地说服我，你已在别后
变成了一本小说，山水阻隔，万象扑朔
我摸不着你，翻不开你
我越想越坐不住。所以
离别是一张刀片，分割我们
就像分割鲜花和枝头
摧残一段摇曳多姿的美景


62.雪夜，邂逅一只麻雀


夜，空旷无语
雪地小黑点，跳跃
叽叽喳喳，说着乡音
多么地亲切，可爱
让这个冬日生动起来

风，捶打土地的胸膛
一团流淌的羽毛
村庄。寂静，冷漠
不轻易将季节的诗句结束
满腹下沉的心情
瞬间，暖意穿透体内
这只麻雀，我会长久记住


63.影子说


引言：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先秦诗经《国风·郑风·风雨》
最忠实的拥趸 影子
不离不弃跟随了半个多世纪
风雨如晦的日子
适时躲藏 收敛起五色光
幻想拨云见日的样子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随主人舞袖、掩袖翩翩而起

影子说，中年臃肿的体态不够出彩
试着把我恣意拉长
改变不了原委
索性蹲下 掩盖中空的腹部
所有的理念 包括影子聚成一团

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的舞台
影子说 只负责照看外表
不透入肌体
磨钝了锋芒 磨灭不了内心
当光开始变得散漫
给了我多重阴影
但我的心始终坚如磐石


64.我需要一次次捏碎黑夜


有些黑夜猝不及防，像晴空的雷公
一个失控扇了大地一个巴掌

而走过夜路的人，总轻易地认为
没有比黑更黑的夜了

但我错了。在十二指肠痉挛的地方
有一只虫子，正固守着它

吸血的角落。在别人的白昼里
消化了我的存在

我需要一次次捏碎黑夜，就像捏碎
遮挡别人风雨的那片枯叶


65.旧疾


我想伸腰直立起来
结果没有直立起来
看到我的腰
疼痛难忍
父亲没有说话

后来父亲告诉我
爷爷的腰疼痛过
父亲的腰疼痛过


隋日高（诗人，世界诗歌网国际诗赛频道编辑）
沙海驼（诗人，世界诗歌网国际诗赛频道编辑）
浊　水（诗人，世界诗歌网国际诗赛频道编辑）
春　七（诗人，世界诗歌网国际诗赛频道编辑）
武立群（诗人，世界诗歌网国际诗赛频道编辑）

1.油菜花


为了人间烟火，为了母亲张罗一生油烟的生活。为了灶头铁锅里反复煎炒的火热的命运
油菜花在蓝天白云的诗意里，沉醉芬芳。盛开一世的金黄
孕育一生的乌黑。为世间众生的营养计
金灿灿的诗行间，浸透油香的诗句。把人间灌醉
蝴蝶蜜蜂也不省人事，却仍在揽杯请酒
我闻讯赶来，也讨金樽一杯。为养花人
酿一壶玉楼春
为护花使打一件金缕衣。今夜不醉不归
明朝借一担金银上京赴考
岁月流金，遍地黄花，盛世叠翠。山野金城崛起
为乡村黄袍加身，隆登九五。在野为王
我等书生意气，挥毫扬墨。等你金榜题点，御笔亲封
为这万里冮山，为这金身美人，尽展文治武略。坚守一生
若有不臣之心
请褫夺我的瓦面金锏，削职为民。再种下一地黄金
重续君臣之义


2.蜂鸟


如一片深秋的枯叶
不甘离开红尘
亦无法落户庙宇
在天地之间悬浮
脚不着地
像我们狼狈的中年
用倒退的姿态
掩饰内心的慌乱

一只蜂的祈祷是最后的佛音
一只鸟的振翅是刮骨疗伤
此刻，一束明艳的菊
便是你修行的道场
花蕊似跳动的香烛，安抚我们
在人间的每一次摇晃


3.在酒店里


酒鬼，骚人，杀人犯
在一家酒店里
陌路相逢
拉拉手，拍拍肩
搂腰称兄道弟
一杯杯喝酒
一声声大笑
讲有趣的故事
酒真是个好东西啊
酒鬼感慨，骚人感慨
杀人犯怀里的刀
暗自里，也偷偷感慨


4.磨刀石


磨刀石在等一把刀，等无数把刀
它在摩擦中醒来，一次次复活
它舔舐着刀刃，驯从，满足
任凭刀，从它身上取出粉末状的疼痛、幸福
取出锋利。你听，那富有节奏感的抽动
发出粗砺尖锐的声音，多么销魂
像彗星扫过夜空，风在燃烧
直至变成月牙，直至刀斩去生活多余的枝节
它的缺，才在一点点失去中，趋向圆满
它失我的命运，深藏着人间纯粹的因果秩序
故你我存在，必须是刀
也必须是磨刀石


5.蝉


在暗黑的地下四年，蜕四次皮
出来天敌多，螳螂，鸟，人......

地上，只十天光景！忍痛，再蜕一次皮
如果，还活着

该嗨了！


6.雨水节气


形象去写首诗
以柳为骨撑开文字
遥看草色，越来越辽阔
阳光越来越温柔

仓促间，绊倒的云朵
在树枝间一张一张打开 
活跃于眼睛，多么多么含蓄
舍不得用大声说话

即便流落山野
风一阵接一阵吹
冬天去了，万物复苏
雨水也生龙活虎


7.小篾匠


篾匠年轻时，帮小寡妇补竹席
这一补，就大半辈子
后来有了空调，她答应把床席送给他
篾匠很兴奋，背回了那个破席
卷成一个筒子，足够把自己装进去

墙角立着几根毛竹，专为小寡妇竹席
精选的，支撑着多少个修补的日子
和席筒同一靠在墙边，风吹过
比空调的风劲猛，篾匠慢慢地歪倒
席筒也倒地上，最终也未能爬进去


8.冷热抛物线


一边烤火，一边上火
要说给谁听吗？比如说给一块石头
说给一座坟墓，说给一朵云彩
还是要说给婴儿的摇篮

或者一个人叹息
或者该用什么表情
背着日月星辰，背着雨露阳光
背着爱，做一次鬼影或死尸

如果爱已经不是爱
地球还是个球吗
你一转身
它充其量只是一个摔炮

在抛物线终点
究竟是一盆冷水，一堆烈火
是你的左手
或者右手


9.老族长


老鸭村的土窑
已风烛残年
山上沒有水
月黑风高
山村沉睡的时侯
偶尔听见狼的哀嚎

村庄就要在乡图上抹去
山下不远处
长出一片新的绿色
都走了，老族长向老鸭村告别
然后，携着留恋和希望
毅然朝山下走去……


10.小酒馆


熄了灯笼的赶路人，走入，
蜗牛壳让他放下包袱。

桃花、梨花缓缓在室内绽放，
“老板娘，再添二两梅子酒”。

窗外滚滚的河流，湍急。
小岛幽暗的光线，缠住锚。


11.中年帖


窗外积雪。萧瑟的黄
仿佛秋，仿佛颓废，仿佛又很澄明

澄明。反复踏进
是穿梭以后的部分摈弃而非遗忘，澄明后照彻
清晰与抵近。跋涉不再言论中龃龉，或姿态

花谢花飞，叶盛叶落叶发
莞尔与平静。镜里霜色，平添时间纹理
沉默更多的凝视

握住。放开。暗自轻叹
转而仔细拣出腐叶和小虫，泥土已然亲切
缓缓剥开豆角似乎艺术原本饮食

沸水喧腾。持有一个人的节奏
火舌燎伤指肚，不过捏捏自己的耳垂
俯身往来——

可以热闹中寂寂，也能清冷中辽远
张弛。不提什么承载


12.唯一的天堂


诗歌出生在黄昏的最后一天
也许大地第一次地震是在1989
海子生离死别不过是颤抖的地平线
再颤抖一次
我的祖国告诉我
烈士也要活着
英雄不能死去
但我有多痛
纯铜的记忆告诉我
像海子说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死亡是我热爱诗歌唯一的出路
别了，夜色
黄昏是我唯一的天堂


13.卵石


从岩壁坠入深谷开始
身体越缩越紧
在流水中，被磨尽的棱角
带走着喜怒哀乐

从被草木簇拥
到沉浸在清溪中洗去欲望
一生的高低落差
成了脱胎换骨的路径

活得比原来小了许多
却换来修炼成
圆润的拳拳之心
记忆中那些易裂的闪电
连同流水的波纹
一起凝结到体内
浑身坚硬成
受到硬碰硬的击打
便会迸发出金属的声响


14.黄河


我在黄河边洗过脚
当然不是在她湍急，险峻的地方
也不是在她
呼啸
奔腾的时候

她安静，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双脚
像小时候
母亲暴怒地责罚犯了错的我
忽而泪垂


15.身体的遗址


向内。透过肌肤，腠理
透过二百零六块骨骼
你在挖掘身体里那个遗址
那个刻下你的姓氏
传承着遗传密码的秘籍
那是你用一块块筋骨
筑起身体里的万里长城
一个只属于你的家室和王国
你是自己的王
也是自己的信徒
身体里的战争从未停止
你用最后一场火焰
战胜死亡，用骨骼中
提炼的舍利子
加持身体的宗教


16.失聪后的贝多芬：不可企及的赞美

上帝，我如何领受你的时刻
——里尔克



往他忧郁底片上添色的
不是暖色调的
钢琴交响曲、奏鸣曲
不是暖色调的
和医生韦格勒的友谊回忆
而是冷色调的
失聪阴霾的半生袭扰。

他的失聪简史，铭刻着一个时间表
（也是咄咄逼人的肉体磨灭史）：
26岁，发现。
30岁后，加重。
45岁后，听力完全丧失。
躁郁症，贯穿一生。

失聪，最深的沟壑，足以让他眩晕。
但他，很快
压住自己的阵脚——

时乖运拙，谁的错？
超级对手，谁的刀？
杀人不见血。
忧郁了二十年
他才想到
有这么一个敌人
他才看清
有这么一朵富有挑战的乌云。
晚年，他自己给自己
屡下战书：
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
一次强盛一次！

尘世没有他的欢乐。他的钢琴天赋
带给他的
只是稍纵即逝的快乐，和对自己
更深的挖掘。
说到，人活一辈子，他有弹不完的
最重遗憾：复聪落空！
（一句心碎的遗言
我将在天堂里听到一切
天地闻之啜泣！）
说到，人活一辈子，他有绕不开的
顶级苦恼：忧郁缠身！
（水滴鱼一样的忧郁
他至死
都没有脱离对它的偏爱！）


17.春天腐败


沿河边走了半个多小时
转过一座小石桥
发现，有株向南的桃花开了

忍不住回头
望向那片桃林，张牙舞爪的树枝
压抑着，一场即将爆发的愤怒

春天也会腐败。证据已呈堂
同谋有我，很抱歉
我手中，还紧握着春风十里


18.千仞无枝


爱放在更低处
我不可放任一颗星辰散落在夜空的海面
彼时，让理想的触须再长一些
再专注一分
我就要离儿时摘星的梦又近一层……


19.所求

这么多年过去
悬着的心，还没有找到妥当的位置
雪地上，一个人的脚印来回缠绕
前方迷离，恍惚
我只是想，那块厚实的围巾
一定落满雪花。一定散发着梅花的味道
我靠近一步，她后挪一尺
两颊上的红晕，像熟透的柿子
发出通体的光亮
能够植入这样的场景，是一件荣幸的事情
夜的帷幕又深了一层
不知那道惆怅的脚印，有没有二次冻伤
面对青涩而漫长的焦虑
天空羡慕我的痴想
雪花嫉妒我们的热烈


20.春，未闻的花名

不见云
不见雨
也不见月亮
春天，满天黄昏的背后
是一朵花的芬芳
是一段篱笆，半院茅舍
是风儿忽远忽近的忽悠
把一盏茶连同一片暮色饮下
品味淡淡的时光
欣赏沉沉的黄昏
才知道
置身在白山黑土
是一种生命的苍凉和无助
一朵无名的花伴着我
一阵阵失落
我在寻觅心的原野
梦的原野
离开纷纷扰扰的红尘
剩下的是孤独还是清静
还是花一样的芬芳


21.梦境


把白天拉黑
付出一片夜色，是谁呢

月光如水，灌满老家的屋顶
住在相册里的人，走了出来
在古旧的红木椅子上，坐等他回家

木门虚掩着，风一吹，吱呀一声
有光阴的脚步跨入来
她轻声细语
“夜夜想你，你终于回来了”

他站在大厅里，只见物什依旧摆放
低叫一声：“妈！”
不见以往熟悉的那张慈祥的脸
只见红木椅子的扶手，僵直在那里
伸不过来擦去他眼里的老泪

他翻了一下身，从梦境
醒来


22.纸婚


一是数字
一场开始，或
一场结束
三百六十天的婚姻
一捅就破


23.才见桃花，能慰眼


我一定先于风
吹拂你绯衫，似春纱轻而薄透
采石矶的碇步桥
一夜鱼龙舞过
烟花如雨，绽放我们夤夜不眠的夜空
未燃尽的焕彩
藏匿你的苞芽与花蕊

我不会错过雨水
哗啦啦解冻春寒之江湖
簇拥你和我
三春心事诉尽
向前纵深
不回头。


24.额图娜的秋天


衔着云的额图娜倒悬于麻姆河
那是一只骄傲的云雀，就这样飞进去
没有风声，水面无声无息
刻着花纹的白桦树也不曾哗哗乱响
这多像从前，从一间老屋的窗口
慢慢走到阳光里的几道格栅

额图娜低声唱歌，她在传递秋天的讯号
对岸是红山果与高粱的舞台
无人迟到，整齐如田坎的稻子垛
田坎下的土拔鼠已咬到果核
黄叶归根黑土地，辣椒与红枣挂于高枝
孩子高举着一盏萤灯。对着田野
呼唤一长串的名字

当夜幕降临，一把秋天的树皮
引燃一只云雀的朝露与晚霞
额图娜摘下挂在眼角的一片云朵
向哭泣的孩子，道声晚安


25.菜市场


菜市场的早晨是湿漉漉的  
也是一天中最有生机的时候
水嫩嫩如同少年
巡视那些赶场的人——  

她们，一个个大都满头白发
踏着星月之光而来
手捧一棵棵滴露的青蔬
如同抓住了久违的青春


26.木刻师


木头不说话，你不说话
话在刀尖上行走

木头遍地，你知道
谁是良木，谁是朽木

把心血付诸给木头
木头已经不是木头
远处……

一个树桩，看到了自己
投胎转世的过程


27.木雕师


僵硬的木头，有时候是一座山，一条河
有时候是一叶草，一张纸，甚至一根如丝的细发
更多的时候，只是一棵死去的树
一块比刀锋更冰冷的石头

真正的木雕师精通各种催眠和迷幻之术
指尖流淌着的火焰总是令人酥软，他们总会
心甘情愿地脱去皮毛，献出冰清玉洁的躯体
凿去多余的肌肉和身骨，掏空五腹六脏
在刀光剑影下心甘情愿地死去

一张骨做的砂纸足以将他们唤醒
一抹血做的颜料，几滴泪做的蜡
足以让他们脱胎换骨
从一堆尸骨里风风光光地活过来



28.茶马古道


这么远的路途足够我们讲故事
侃大山
可以说的都说完的时候
我们就读黄昏，看日落，看乌鸦懒洋洋建造巢穴

最高的杨树上架起来的家
第一个听到悦耳的驼铃，第一个张开惊慌的翅膀

落到枝梢上的方言
一再辨认何处才是家乡
如果实在听不懂彼此的鸟语
打一个手势
停下来的河水可以翻译出想要的结局

赶出来多少朝阳，赶下去多少落日
一径春色浸泡的茶水
待秋色漫上全身
适才饮下这通透洁净的一杯



29.听雨

雨滴落下来的时候
我正孤独
瞬间潮湿了
风声里的坚强

对视空空的行囊
四壁冰凉
远方，屋檐下的迎春花
是否已绽放

不敢看窗外
这烟雾迷蒙的江南
除了空灵
竟然还有相思和惆怅

罢罢罢
我就此端出内心的词语
写一首小诗
读给家乡的爹娘


30.钗头凤


还没有飞上枝头
一双翅便被捏在了红酥的指尖
落在发间
如一阙满江红

在人间摇摆
攀过皇家贵胄
贵重的金压敛了两翼
流落过乡村鄙野
轻佻的木承不起重

困在红尘
苦苦寻觅着涅槃的法门
莫，莫，莫


31.向日葵



一群兄弟。抱着破碎的枪声
骨头和血液，苦涩的闪电蜂拥而来

放飞金黄的耳朵
那些星空的蝴蝶，尖叫的精灵，巨大又灼热
烟斗在一千个巢里燃烧

榨出阳光的胆汁，磨盘长满田埂
牛羊啃低村庄。麦田飞翔
乌鸦祭出天使的翅膀
拥有一双鞋子的农民
点亮麦垛和天空

没有人注意，打出镰刀的借喻
俨然在替兄弟献出头颅
即使黄土未曾响亮。即使饿死
最后一粒黑色瘦果，横卧乌拉尔山脉



32.雨夜


天地之间挂着珠帘。
我随手拿起一把伞， 这雨倒是起劲还带来了风， 我的心境变成了另一种心境。
雨夜，找不到月亮。  
我被夜色包裹起来， 每一个黑暗的角落遗落到身边。
有很长时间， 我丢失了原来的激情。
雨夜，她是痛苦的。  
雨由大变小渐渐落成蒙蒙细雨， 是哭着走的。
我的记忆很低能， 你与我之间， 任何事物都有一种借口。


33.星光  


坐在浩瀚的
银河边
怆然而涕下
我把手伸进银河
摇晃
星辰都跟着
荡漾


34.春惑


越过墙头的白玉兰，毛茸茸的花骨朵，折叠着
蝉翼一样薄嫩的瓣
这种娇媚的模样，让一只赶春的小黄雀
发出了雉鸡般，高亢的鸣叫  
而那只叫不三不四的老花狗
呆呆立在，破弊的门洞里
主人已经远行。
小主人 尚在梦中。它不知道自己
该去追赶远方，还是该
留在家中


35.老人与椅子


巴掌大的脸被众多沟壑挤得有些变形
年纪埋藏得太深
皮肤里的黑看上去触目惊心
（包括黑暗以及众多黑夜）

他缓慢地滑进店铺外的蓝色塑料靠背椅子
像一片落叶
吸完半根自制烟卷的时间
被一场小雨湿透

指头上的灰烬还有余温，夜色围拢过来
海水开始退潮
老人与椅子裸露着
这个城市打算给一座孤岛赐名
至少，对得起文字。


36.桃花村


只有屋顶飘出的炊烟，才能纠正
县志里寻不到的地方
只有一口老井，遗弃了多年
需仔细辨认，还能勉强舀一碗水

我是桃花村捡来的孩子
在三月学会守护一条弯曲的河
四月摘一颗青桃送给深夜
哭着回娘家的女人

后来，我带着大山深处的口音，外出打工
后来，我知道山体滑坡
仅有一棵桃树，在废墟里开花、结果

如今，县志补上了厚重的一页
一个消失的地名，叫桃花村
一个叫桃花村的地方，仅有一树桃花
年年夭夭，不与人欢


37.锅底灰


锅的反面与火接触
长年累月被柴火熏
黢黑，垒了一层又一层灰

把锅底灰刮下来
为乌黑色粉末状
有的结成小颗粒
手一捻即为细末
随风可以飞扬
入水则漂浮而分散

母亲烧了一辈子的锅
有时锅底灰厚了
锅里的水老是烧不开
为了节省柴火
就会把锅拿下来铲铲
把肥沃的锅底灰
倒入老宅门前枣树下面
枣树长得绿叶扶疏，翠如碧玉

小时候乱吃东西
动不动就拉肚子
家穷没有钱买药
母亲就用锅底灰做偏方
吃了见效很快

锅底灰还有止血驱寒
减轻疼痛之功能
尤其每当重病缠身
涂满一身锅底灰
阎王找不到自己
可以凤凰涅槃
获得新生


38.早春的河滩


去年的水渍薄到只有苔藓
茂盛过的秋草也衰弱
垃圾遗漏下来 点缀着坑洼
瘦下来的树身挺直
忘却了去岁的洪滔 与浪打
顶着鸟窝 看着对岸的
石山 楼影 与奔跑的车壳
牛低着头 自成着啃地上的蛰伏
一条泥沙路 拖着车辙
从堤坡拉向水边
忽略脚印 与镜头
听不见的桨声从屏幕闪烁
召唤香炉 枞树与白沙


39.在一篱春光等你


那顺着篱笆走动的影子是你
那发芽的嫩绿容颜是你
那花儿的粉红微笑是你
那用柔指弹奏阳光竖琴的是你

站在春光即来的
暮冬 等你
我相信你一定会来
你是我要等的春光
我是你心中一篱不变的情爱


40.墙角春天


骑在燕子腰间的
被夹在春风腋下的
吵闹的，咳破溪水小嗓的
是春天。是被挤在
昌盛街君临大厦
西北停车场，残墙脚的
一株小桃花
躲着不想见人

怎么就嫁出去了
赔嫁的，只有
正午的一角阳光


41.燃烧的石头


曾经被殉葬亿万年的绿色
在天日下释放蒼茫的红
一旦点燃生命，就会奉上
火苗的寓言
直到头颅花白
仍在说：不要嘲笑黑暗


42.春雪


我和一匹瘦马并排
远看，宛若抱着一把马头琴疾行
仿佛，阳坡面的雪渍
瞧着像一位白须仙老，来人间访问

顺道，续接上山溪的折骨
喜滋滋参加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说了许多道喜的话。包括早生贵子
未婚先孕的女子，暗自发笑

马的嘶鸣，提醒我
赶路要紧。山梁那边的信讯
像风一样，扑面而来
没揽入怀中，就落地成春


43.归还自己


活着，把我借给人间，借给父母，借给妻儿
借给一切人与物
只有死了，我才归还自己

在元神归位之前，不浪费一分一秒的快活
把最好的一面
展示在你看得见的地方

一百年以后，你衣锦还乡，我落叶归根
我们归还自己，彼此交谈甚欢
写诗是一种修行，读诗亦是一种修行，诗之路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44.容器


被凝视
从春天出发
目光在枝上发芽，长成桃花
把青春的词语放进去，把美的眩晕放进去
长成少女

阳光的触抚，生出勃勃生机
一朵花被孕育，被唤醒
生出苞芽的念头，松动夜色
承载繁复，琐碎，阵痛，迎接新的苏醒
母亲
被时间追逐，被责任挤压，忘了自己

……春日和煦
年迈的祖母，在玉兰树下晒太阳
宁静的眼眸，祥和的皱纹
成为静物画的一部分
把岁月镌刻的痕迹，轻轻擦去


45.在山顶

在山顶，只能干正事
心一歪，立即千古

我想的都是正事
但干不成，因为恐高

看那些草
无论体质强弱
都不怕千钧一发
即使摔下去
也是春风


46.希特勒的信徒


你说小谎，他不信
你说真话，他更不信
而你说大谎，他就信了


47.楠木


南方少寒，楠木长在南方
惜古木，庇寒士之意
显化者，人间需要你的挺拔

杜甫亲扶的那株楠木
倒在了秋风之中
草堂前，只想为
扶起的楠木培上一层土


48.乡愁在加班


楼群接走了红豆般的夕阳
扎钢筋的塞上羊倌
接走了开塔吊的洛阳牡丹
漏风的工作服有些局促不安
安全帽
轻而易举就摁住了突生的杂念
双层卧榻，躺着苏北鲁南
十平方睡着陕甘宁云贵川

茧子摞茧子的手
旁敲微信，侧击抖音
小心规避那些拾起就心累的词
月暗风寒，乡愁忙着加班
淡了加五岳，浓了添三川
顺带捞出一枚红豆
用弹弓
弹向撂荒多时的家乡


49.门被反锁着


饿得眼发花头也晕
嘴里起了很多泡，像葡萄串
朝阳台望去
阳台那儿有树枝伸进来
枝上挂着葡萄
还有白菜
这也正应验了想什么来什么
我太幸运了
我甚至怀疑神灵附体
魔法在身
我摘了一粒葡萄
来不及洗，先咬一口
那汁水满口都是
不对！有点辣
原来是嘴里的泡都破了
阳台根本没有树
白菜帮子也没有
有的是幻觉


50.祖国的春天


柳树是一鞭子把春天抽绿的人
柳丝有多软，多细，多长
祖国的春天就有多辽阔

农人赶着牛，牵着马
在刚刚化冻的大地上
用犁铧大写的手势
耕耘出朵朵黑色浪花

人间有无数庙宇
绿色的庙宇，生机勃勃的庙宇
里面住着唯一的神
万物，草木，粮食
和每一粒种子开始的觉醒


51.塔上眺望


一个奔放激越的理性主义者
站上了望塔，和从桦树落下的太阳一样
无法明白为什么孤独的上帝在林中
布下迷局。该升的落，该落的升
那些烟火，使生态时钟和心里时钟不再合拍
在林中被遗忘的故事没有因为我们的复述
而复活，即使能引起身体的回音，像从骨子里传出音乐
此时他在树荫里看见父亲的脸，如上帝面无表情
但父爱有成熟果实的颜色，高于人世
他正相反，为了解开黑夜非理性的奥秘
而陷于迷局，再也不敢在果林里做梦
此时从月亮传来了钟声，并不提供答案


52.世界旅游风景之误导


地球是圆的，是科学发展我们才知其形状的
生活在这个球体表面，谁走的路是弧形的，看见的地是圆度的
你我看到的是山水植物动物
今直说山，只提神山
环绕世界的地上
东西半球，南北半球

远方的山峰峰脊
峻岭岭链
峰会看点回路转
村庄依稀在，只是没了人烟
变成了人工景点，介绍斑迹断断续续
绝不是一猜了的
如山上再无人家一样，景观随风尘仆仆将荡然无存
在顶上呼喊你的名字
回来吧
山根上那是祖先保佑的地方
回响在每条山沟里
听不到回答，对面的山歌在记忆中慢慢消化，消失
随着迁移失传
社会发展，好像是
山成了恶劣的居住地
山坡成了恶作剧
山沟成了恶性循环
永远的再见，还是不再见
人间置迹留在了博物馆

总有一天风水轮流转
归巢，享受山村的生活
那是自然，安全纯朴使然
今生的人看见的是搬出山
是不是能看见家搬回，我不知道
我的愿望是今生看见山间烟火
到那时吃着山上的苹果
摘着酸枣
住在窑洞，看着走地猪

搬出山与村挥手告别
搬回山与安全生存

几代人，需要几代人
再现山村桃源


53.这个春天，不需要做核酸检测了


啼鸣的鸟儿
还是喜欢春天
静默状态下的事物
好像都一去不复返了

这个春天，不需要做核酸和抗原了
桃红柳绿，莺歌燕舞
让我们忘记昨天的无奈和心酸

悠闲自在的小狗小猫
不去理会河边的垂钓者
大街上，一只被风刮走的彩色口罩
等你弯腰捡起来


54.磨刀石


磨刀石在等一把刀，等无数把刀
它在摩擦中醒来，一次次复活
它舔舐着刀刃，驯从，满足
任凭刀，从它身上取出粉末状的疼痛、幸福
取出锋利。你听，那富有节奏感的抽动
发出粗砺尖锐的声音，多么销魂
像彗星扫过夜空，风在燃烧
直至变成月牙，直至刀斩去生活多余的枝节
它的缺，才在一点点失去中，趋向圆满
它失我的命运，深藏着人间纯粹的因果秩序
故你我存在，必须是刀
也必须是磨刀石


55.最早醒来的人  


点亮心灯，屋宇豁然光明
东墙上一匹白马，在我的世界狂奔
青草，白云……世界被浓缩在一双眼眸中
它依然跑不出一寸距离
鸟，还在沉睡
风，轻缓拂过我内心的空旷
会有一片芦苇仰着白头瞭望远方的星辰
它们枯瘦的模样，像极了
现在的我

还是不想起床
呼吸均匀地躺着是一种幸福
此刻，允许天马行空般的想象人生——
一个人站在高岗上，长衫拖地
衣襟处别着两枚蝴蝶，纽扣上开满了花
露珠端坐草叶，翘首早霞
抑或，倚靠一棵大树，端详着
脚下长满青苔的石板
小心地在苔花上悠然踱步
就有一万朵花争先恐后拥挤着开在心头
有阳光穿过咯咯的笑声

随着一声高亢的啼鸣打开门
庭院里，雪花悄悄飘落，梅花静静开
身影被高挂的孤灯，摁在梅枝肩头
伸出手，我第一个触摸到了
人间的温度


56.糖画


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也是一门手艺
发小？天赋异禀的他；竟如此深喑民间文化

儿时那个糖画爷爷迅疾被他复制出来
那时的糖金贵，画面只允叹为观止
那时的栩栩如生；活在我们童话的垂涎里

吉免，蝴蝶，龙凤呈祥，一气呵成
一拨又一拨孩子涌来；
挤出了我五十六前的童年，“花子！”

他应声后，孩子们哄然大笑
旋即；我的属性乳名被他夸张捏出一一
顽皮地挂在了小男孩脖子上


57.不安


一个人远行
一节车厢就我一个人
我莫名不安
一列车所有旅客加起来
少于为我们服务的人

那么多的小石子托着两根铁轨
火车经过时
我能听到咯吱咯吱响动
我越发不安
是不是它们在喊疼

钻过一个个隧道
绿皮火车在群山里穿行
窗外群山形容枯槁
我的火车特像一条大青虫
我格外不安
群山烂死在这里
是不是因为被我的火车蛀空

远处的落日快要掉下去了
火车在加速前往搭救
可最终也没能为夕阳续命
我深感不安
眼睁睁看着它沉没
而爱莫能助


58.乌克兰


前苏联彼得大帝丢下
一块硕大的肥肉
北约和美国佬赶来撕扯
近一年来
俄罗斯坚决不让
泽连斯基妄想
鸟枪换炮
在东欧北部的雪地上
许多迷彩服
尿到了地一块
习而宁之


59.每一片土地都藏有隆起的山峰


风和流水
是勘探专家
他们长期攀爬
测得每一片平整土地
都藏有高耸的山峰

庄稼地最常见
阳光弥漫、籽粒饱满
粮仓撑起高高的天

村庄炊烟袅袅，老槐树站岗
我们无论走到哪里
一眼都能看到村口的白发亲娘

一座石碑，被荒草遮掩
却把天空刺出眼泪
里面躺着的故事
比山顶的白云还高远


60.二月


年味还浓。日子被酒的香味浸润得湿漉漉
我们还在以新年的名义醉卧

还有雪    偶尔叩访大地
和梅花争艳，点缀春意和浪漫

我甚至想把一些风折叠起来
收藏到夏天阅读时，释放一缕清凉

二月    在诗人笔下有太多意象
而我更想体悟一株平凡的小草
如何破土    如何拔节
如何染绿泥土、水、和阳光


61.离别的滋味


那一年，那一个日子，我离别你
就像禾苗离别三春阳光或细雨
我用卑微的身影丈量长路和光阴
实质是在丈量愁肠
虽然你是一首简练的小诗，我早把你
倒背如流，每临孤独来袭
可以一遍遍地默念
我还说服掠过眼前那对和鸣的小鸟
一一心是我们共同的居所
我听得到你对我的昵称
但大地说服我，你已在别后
变成了一本小说，山水阻隔，万象扑朔
我摸不着你，翻不开你
我越想越坐不住。所以
离别是一张刀片，分割我们
就像分割鲜花和枝头
摧残一段摇曳多姿的美景


62.雪夜，邂逅一只麻雀


夜，空旷无语
雪地小黑点，跳跃
叽叽喳喳，说着乡音
多么地亲切，可爱
让这个冬日生动起来

风，捶打土地的胸膛
一团流淌的羽毛
村庄。寂静，冷漠
不轻易将季节的诗句结束
满腹下沉的心情
瞬间，暖意穿透体内
这只麻雀，我会长久记住


63.影子说


引言：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先秦诗经《国风·郑风·风雨》
最忠实的拥趸 影子
不离不弃跟随了半个多世纪
风雨如晦的日子
适时躲藏 收敛起五色光
幻想拨云见日的样子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随主人舞袖、掩袖翩翩而起

影子说，中年臃肿的体态不够出彩
试着把我恣意拉长
改变不了原委
索性蹲下 掩盖中空的腹部
所有的理念 包括影子聚成一团

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的舞台
影子说 只负责照看外表
不透入肌体
磨钝了锋芒 磨灭不了内心
当光开始变得散漫
给了我多重阴影
但我的心始终坚如磐石


64.我需要一次次捏碎黑夜


有些黑夜猝不及防，像晴空的雷公
一个失控扇了大地一个巴掌

而走过夜路的人，总轻易地认为
没有比黑更黑的夜了

但我错了。在十二指肠痉挛的地方
有一只虫子，正固守着它

吸血的角落。在别人的白昼里
消化了我的存在

我需要一次次捏碎黑夜，就像捏碎
遮挡别人风雨的那片枯叶


65.旧疾


我想伸腰直立起来
结果没有直立起来
看到我的腰
疼痛难忍
父亲没有说话

后来父亲告诉我
爷爷的腰疼痛过
父亲的腰疼痛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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