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拾稻穗的人》

在你的故事里
我知道我属于这秋天的一个细节
你讲述着稻花，金黄和馥郁
挽留我驻足
我短暂的沉默
弯如你捡拾稻穗的影子
当你撩起纷乱头发
已是暮晚了
饥饿正蠢蠢欲动
暗云下你还单着衣服
当想着二百里外的家也这么冷着
你捡拾的稻穗的手
忽然抖了一下
那是谁的呼唤撞击了这黑夜
和你干裂的嘴唇
一条回乡的路连着连绵的细雨
雨水的那一头
稻芒如此湿漉漉的，沾满了泥泞

《滴水里的故乡》

每一滴水，向下
听觉里的故乡，拉长轻唤
当一颗蓖麻的种子在泥土里翻身
我的失眠
小于你的荒芜与寂寞
我们的词语闪亮
黑与白的底色，草叶和瓦檐
隐在稀薄的光线
童音怀抱着星月与太阳的词根
总有一滴水
在很久以前沉没在你胸前的小河
我一次次打捞
竹篮里的月色是否
就是一簇波浪的前身

《腊八》

生活的音韵学，使腊月走进无限的期待
我路过古老的关帝庙基
功德碑尚存
舍粥的乡邻，哈着热气相迎

母亲一再诉说着往事
大锅揭开的清晨
满巷子香了
每个孩子手上都有接不过来的泥瓷粗碗

自己土地上生产的五谷
滋养乡音
母亲一声“腊八”的念祝，打湿了我
内心深处
茅檐，抻在雪中的影子

《元宵节》

我等那个月亮升上来。升平的宋朝
留有歌舞的间隙
诗人亮出的酒杯莹白
星星呷在春风的左腮

暂时还没有偏安的诗句。京华的雾霰里
流行精致阙词
北方与南方共用着同一个亚热带
不必等待柳色同新
欧阳文忠亦不免俗，没有人怀疑那爱情
写着的天下乡愁

我等着这样的月亮升上来
你煮着一个农业时代，我忽然就有了
灵感
像一只元宵，以最初的面貌
落入丝滑的语言

我终于可以越过时代的食欲，融入你
舌尖的滚烫
一半是月亮上的霜
一半是你内心的糖
那天空中，树结满鸟巢；时间的河流
吐出骨头

《小年》

这手工时代黑色的铁，还支在
芦苇的焰火
一口锅记忆生活的沸水
母亲手中的铲子，已跌落一排牙齿

不说，头发已皆白
不说佝偻着
这曾经压不弯的身躯
用一生周转在一颗小小的米粒
忙忙碌碌
不说一生多么失败

半碗水饺就打发了整个上午
母亲，今晚的月亮
太甜
身体里的血糖让你变得小心翼翼

《黎明》

浅浅的月亮，贴在蓝色沉静的黎明。
湖泊缱绻在青春时代的日记。几颗星的回望，落在风的料峭。
风还不能熄灭它。
梦中遥远的白色灰烬，一些词语里的磷，倔强地闪亮。

此刻的太阳多么年轻，荡在绿色的藤蔓；目光中的梅花鹿，徜徉在森林，若隐若现。
而河水渐渐地低吟，走着走着，就流进了时间的涧底。
跌着的风，差一点就扑灭了你擎着的火焰。

写在每一次深夜的句子，伸向大地，天空和月亮。
偶尔闪过梅花鹿的影子。
当大雪覆盖了一层又一层，念及白色蹄印，念及犹疑，和孤往。
念及太阳的每一次升起。
一个没有思想的空壳，从孤往中孤返，没有回音。

《我在十二个时辰里看鸟》

1
迟来的，是两只啄木鸟——
母子，兄弟，或夫妻

但它们不是你和我
同志和战友被写在字典里

伐木者践踏而去
黄昏升起时

刀刻进骨头的声音
一会是石头，一会是睡着的铁

2
月亮是一只喜鹊或
喜鹊的眼睛

所有的人都绕树三匝
翅膀搭在北斗的星光上

昨夜的刺还卡在喉咙
夜在抚摸

歌唱的树枝，横亘如倒钩

3
鱼白落在一只白鹭的胸脯
河滩上遗留的羽毛那是谁的羽毛

风撕扯我们的身体
两个身体也互相撕扯

我相信爱
甚于相信战争

望不尽涯际的芦苇只能挽救苍茫
芦花之白逊于苍鹭之白

当我看见一只白鹭倏然飞起
天空也悠然打开它的翅膀

总有一滴水 在很久以前沉没在你胸前的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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