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 陈先发

要逃，就干脆逃到蝴蝶的体内去
不必再咬着牙，打翻父母的阴谋和药汁
不必等到血都吐尽了。
要为敌，就干脆与整个人类为敌。
他哗地一下就脱掉了蘸墨的青袍
脱掉了一层皮
脱掉了内心朝飞暮倦的长亭短亭。
脱掉了云和水
这情节确实令人惊悚：他如此轻易的
又脱掉了自己的骨头
我无限眷恋的最后一幕是：他们纵身一跃
在枝头等了亿年的蝴蝶浑身一颤
暗叫道：来了！
这一夜明月低于屋檐
碧溪潮生两岸
　　　　
只有一句尚未忘记
她忍住百感交集的泪水
把左翅朝下压了压，往前一伸
说：梁兄，请了
请了——

在绝佳节点嫁接古典戏曲元素
一一一正空读陈诗《前世》


这是一首叙事诗，用现代语诉说古典爱情神话。读此诗应打开手提琴乐曲《梁祝》，应请精致女装的李玉刚长袖起舞，唯如此，才契合《前世》一诗。国人的文化基因里谁不曾埋下那对蝶形的种子？谁不曾倾倒在女扮男妆祝英台的翩翩长袖下？言归正传，读诗。乍读有蒙圈的感觉，直到出现梁祝十八相送的长短亭才有所悟；直到最后一句:"梁兄，请了，请了一一"紧扎的精神容器才瞬间敞开。如此布局，更大激起读者一探到底的兴致，唯有优质的结构才能达到此效果。

一、主体内容
开篇诗人以旁观者决断的态度强力出击，指出矛盾的不可调和，用"逃"字指明方向，为"化蝶"铺出道路。作者以这种指使的方式入诗，且放在诗首，奇特而新颖，具有一定的先锋挑战性，体现了诗人勇猛的开拓精神。两个"不必"将主体的艰难抗争勾勒得铿锵有力。"要为敌/就干脆与整个人类为敌"，矛盾激化到敌对，并延伸与扩展到整个人类，绝决有力如熔岩炸裂，充满撼动人心的磅礴力量。诗人落墨如斧，劈向封建礼教枷锁，也劈向读者的心灵之海，掀起翻江倒海般的喧嚣与震动，如同一场强烈的精神爆破。
下面接连五个"脱"，"青袍→皮→长短亭→云水→骨头，层层递进，由外到内，由肉体到精神彻底蜕变。"我无限眷恋的最后一幕是/他们纵身一跃/在枝头等了亿年的蝴蝶浑身一颤/暗叫道/来了！"到此，诗人转换切入视角，直接以第一人称出现，成为有我之境。用魔幻般的蒙太奇手法，使化蝶穿越时空，古今同框。细节描写在绝佳的节点嫁接了古代戏曲元素。最后一段的特写画面感极强，仿佛蝶翅人身的英台在精神的影幕复活，梨花带水的花旦与书生转世相见，依然彬彬有礼、眉目含情。含蓄的古典美与古代传统文化达到完美结合。
诗贵在创新，作者在古典与现代之间开创了一条融合之路，不完全复古，也不完全西化，而是用现代手段延续古典文化的精髓，用精湛的诗写技艺穿针引线缝合古今。叶芝说:"请你把我收进那永恒不朽的手工艺精品"，而陈先发老师却将精品《前世》，收进永恒不朽的化蝶里。梁祝的表现形式除却小说，影视，戏曲，音乐，绘画，雕刻等，又多了现代诗！

二、节奏掌控
人物线索的出场顺序是:梁→梁、祝→祝，作者如手持摄像头，随着剧情推进，聚焦每一个细节。诗人不愧为创作高手，其间的节奏被调制得跌宕起伏张驰有度，一开始不论三七二十一，劈头劈脑一阵狂风骤雨电闪雷鸣，将读者浇得血管喷张，犹如水中触电，一阵惊悸与颤抖。然后寂静里一系列动作，渐渐缓冲。到"这一夜明月低于屋檐/碧溪潮生两岸"，镜头滑入无限优美、浪漫温馨的氛围之中，后面的空格有效地将整个节奏驰入抒情的迟缓，使强烈震荡的心灵得到片刻休憩，并深深陶醉在花好月圆的情境中。诗人以独有的精神视角与呈现方式契合国人审美需求，体现了非凡的诗写锻造力。

三、延伸效果
以"梁兄/请了/请了——"结尾，诗境似乎未曾结束，那一声略带唱腔拖泥带水的"请了一一"连续在读者精神腹地回旋不息，万般滋味挥之不去，有绕梁不绝的音声效果，仿佛那对蝴蝶一直在读者的心灵时空翩翩起舞。小诗主体以蝶变前后的心理与行动为线索，充满强大的内心引力，收尾却闪烁着对外辐射的光芒。由此，诗歌形成内外平衡自我发光的小行星，闪耀在汪洋的人类时空中。

提读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