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十一首
文/濮建镇
一条蚁道通向我遥远的岁月
我蹲下身子，看蚁道上
挨一起的两只小蚂蚁
一会儿，背向离去
不知它们互说些什么
去忙着办各自的事
没多久，来了一队蚂蚁
这是秋天，被鸟啄过
烂弃的水果，对于
弱小的蚂蚁，无异于
是开始大规模的布施
记得我当年下乡，村民
给了几株咸菜，免去了
我好几天吃白饭的日子
现在蚂蚁快跑的劲头
引出我内心受赐的激动
仿佛当年的我，走进了
眼前其中一只蚂蚁体内
人有念头，想法就奇特
奔向坠果的小蚂蚁
将我推向了遥远岁月
而将我拉回并站起来的
是正在落山的西日
静湖
风一离开，波浪
马上被太阳烫平
还回小湖喜欢的镜子
岸边草木与天空白云
同框合了影
有季节环围，不停替换色彩
增添湖水的内涵
冰封湖面的时候
冷冻起来的旧情，仍止不住
向天空闪射银光
小湖陷入泥土
有更多时间静在本份中
偶尔的动也翻不起巨浪
小小的胸怀难出奇迹
更经不住小石子一击
——平静顷刻被毁掉
在黑夜
总让人感到憋闷
似入深水中那种被挤压得
说不清的喘不过气来
最能证明被黑夜挤压的
是陪伴我走夜路的月亮
白白胖胖的她，一次次
被夜色渐渐挤瘦压扁
只得经常要逃进白天疗养
逃不出黑夜的那些星星
全被挤压成小小的颗粒
似乎再加一点挤压力量
就会碎裂为尘埃
我被各种黑挤压几十年
才看到，被挤压出的
不仅仅是生命的水和肉
还有生命空间中的
体力、听力、视力
记忆力，甚至各种欲望
当我被挤压剩一副
皮包的骨头后
忠诚挚守在体内的时间
也被挤出。火与泥土
趁机再来挤压，生命最终
被挤压成为一阵风就可
吹尽散绝的灰粉
一念
我发现行路刚抬起的脚
正悬在一只蜗牛上面
它顷刻间的生死
只在我的一念之间
守住生活下去的最后领地
田野中，风吹起的浪
一波一波向前推进
似闪烁出水光的大海
站在田苗中的人
成为忠诚的守护者
千百年，滚滚波浪
无论推向哪里
无论怎样拍击
他们都礁石一样
守着这一片片
生活下去的最后领地
不能沉下去
仰望星星
我陷入黑夜， 就仰望星星
他们都能点亮自已
照耀彼此，不像我们
身在黑暗，还用夜色
裹紧身体，埋首
奔走各自的夜路
我不知星空是怎样的世界
是否是我们的未来，或者
是现实背面的梦境
我们生活的世间，已经是
历史的未来。我说不出
经历过那么长的距离
被改变掉多少东西？只见
许多人依然被衣食住行
折磨在疲惫不堪中
一代代人，都想着
自己活得比别人光彩
奇怪的是，越这样
想将光聚集给自已
身上越发不出光来
一个人人在消耗光的人世
止不住在滑向缺光的深渊
离星星的世界越来越远
浮萍
从浮萍的名字推定她居无定所
是具毁灭性的思维方式
浮萍自有固定的水域安家
生儿育女，一波波自然风浪
从来不会将她们推走
这些漂亮的姑娘，幸福时刻
也会举出一朵朵红花
为何会走上流浪之路？为何
会被水缸石槽圈养？为何
会被捞到土上遭暴晒示众
我相信这些为什么
浮萍自己难于启齿
除非像树被挪位移栽
像人类遭遇强拆，像象群
失去生存条件的北迁，否则
一直过着安稳生活的浮萍
怎会轻启漂泊的日子
得了个轻浮的名字
此月非彼月
一轮明月，挂天上，也入水
我的目光与灵魂在心上争吵
她们是否为同一轮月亮
没有谁劝架，心急得
猛锤拳头，想穿过肋骨
逃离出来。对于此月与彼月
心不发言，肚自明白
有轮始终是圆的月亮
一直藏在心中，目光与灵魂
都不能将之变缺
无论斗转星移，日夜替换
每个人生都有两个月亮
一个为黑暗中的肉身照明
另一个时刻在心中点亮血脉
季节
人世在它的四页叶片中
被时间不停地转动
这不是想要马上碾死谁
而是在给万物体内，推入
一点点的空间，将生命
灌大后，再慢慢挤出
这种折磨方式
让我有时竟然不怀敌意
我理解季节，这是平等
对待所有人和物的手段
季节背靠天空
下有大地支撑，行事也是
有章可循，从不胡来
人们聚集不起推翻它的力量
年轮
每棵树，每天
将分散在天空的碎片
引领进体内，走出
越久越长的一圈圈路迹
果树
一棵棵果树，在土地上
带领小草朝向远天
挺起身来。他们叶如云团
花似闪电，结出的果
也能砸出大地沉甸的雷声
一棵果树，聚集起蚂蚁
蜂蝶，为这些小生命
撑起生活的天空
而他们自己的每个果实
也自成一团小天空
进入我们肠胃，扩展开来
果味抵达心脉，全身便会
涌动小草，涌动天空
涌动风雨雷电的况味
让我渐渐觉出每一棵果树
自成一个世界，每只果中
都有人人敬重的生命内核
孕育太阳一样的生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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