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六首
文/章建平
@黄冰塘
每一块黄冰塘都有它的前世今生
仿佛琥珀里的蝴蝶或虫叶
在南方，没有人把甘蔗林叫作青纱帐
那似乎总与某一场露天电影有关
我童年的甘蔗林辽阔而荗盛
它不止一次地替我保守了秘密
每年暮秋，我都会见证
甘蔗从生到死、再重生的过程
木榨机贪婪地绞咬吞噬
那声音干涩而刺耳，在某一刻
我听到了甘蔗的悲伤
不过它很快就会消解于糖膏的芳香
这些年来，我一直以为红糖是甘蔗的最后归宿
直到今天看到这金色的砂糖
就像无数黄土地上的乡亲
他们从不曾想过，其实
生活可以是另一种模样
@斑鸠
所有的鸟鸣中，它最单调沉闷
似乎一直在克制:是否极简也是它的主义
雨水压低了草木的头颅，以及声音
它们的谦卑不仅可见，而且可闻
整个雨节我一言不发
让雨滴、流水和虫鸟说话
而事实上我在写这首诗之前
一直对斑鸠存在误解
我把它不急不缓的叫声当作布谷
把它略带花纹的灰色身体当作鸽子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年来
我一直是循着斑鸠的鸣叫找才到春天的
@结
如何归拢那些松散的事物
如何将断开的绳子，重新接上
无非是耐心地纠缠
直到难辨彼此，怎么扯也扯不断
我们曾经执迷于翻花绳的游戏
总是把生活翻得凌乱不堪
但每次都能轻易地复原
因为从来都不曾打过死结
现在，请把你的双手给我
我要用十指紧扣不放
就像在文字出现之前
用结绳的方式，记录并传递箴言
@小夜曲
被月光唤醒时，它正贴在脸颊上
像一枚巨大的银币
很轻，很软，很冷
有持久不断的声音
在寂静的深处，直到被另一种声音打断
那只黑色的猫，翻了个身
我确定睡前关上了木窗
这月光有些来路不明
举头不见明月，那片月光已移步上墙
一定有更多的月光
落在屋后的竹林
如果有一阵风，它们会不会
像银币那样碰撞，并发出悦耳的声响
@沉默
如果不是口罩提醒
我有很多话要说
现在它已经和我融为一体，作为第六官
我必须尊重并服从它的选择
对所有指令心领神会
熟悉新的词语，读懂文字以外的关怀
拒绝一切不怀好意的揣摩
只有沉默才契合如此安静的世界
请允许我学习一座大山
它从不说话，却比所有喧嚣
都更有力量
@所见
一只白鹭习惯了在水上安歇
像我，习惯了岸柳轻浅
芦苇一步步走向浅滩，它们知道
雨季过后，这条河就将消失
白鹭并不在乎这些，它早已学会
在另一个季节与河流重逢
此刻它站在弧形的坝顶
看流水奋不顾身一跃而下
那些飞溅的浪花
像无数白鹭刺向天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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