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魂
文/风剪云（江苏）
（一）
上访十载的转业干部老李
丢魂了。
十余年前，老李在部队官至副团后转业。
上访源于一次无家可归。
一次下班后的习惯回家
父亲留下的老宅变成一堆陌生的瓦砾。
之后，老李便踏上了寻家的路。
在拆迁办门前坐过
在军转办门前坐过
在庄严的政府门前坐过……
一坐便是九年。
第十个年头老李没有再去坐。
老李转业前在工程部队服役
一次施工的漏炮后，老李便有点木纳
部队需要的是精英人员
家庭需要的是能担重负的顶梁人
老李便只能孤身一人。
坐到第十个年头的老李想到他心爱的工兵铲
便总是拿着工兵铲在父亲的老宅处晃悠
挖，挖，挖……
老李怀疑老宅被那些瓦砾或是高楼埋住了。
拆迁办的来了
军转办的来了
信访办的也来了
还有派出所的
最后，来了穿白大褂的
因为老李丢了魂。
老李终于有了家
——保安森严的精神病院
老李不再孤单。甚至欣慰：
这世界原来许多人都丢了魂啊！
（二）
老李进住精神病院后
工具房的铁锹便接连失踪。
院里的雪松，古柏，紫薇，月季……
是老李凝视的目标。如果一滴露珠落下
老李会惊惧愧疚许久。
老李看见祖宗的魂灵在枝叶间晃荡
每一株花木都是他们攀附的对象
露珠，是祖宗们无家可归哭泣的眼泪
花开的气息被风送入老李的鼻息的时候
老李明明听到祖宗的召唤，还有絮叨着对他
不孝的抱怨
老李只能拿工具房偷来的铁锹挖
挖这些攀附着祖宗魂灵的花木，移到
让他们能安生的地儿。
第一天，一棵 二棵
第二天，三棵 四棵
第三天，十棵八棵。
第四天，老李失去了去工具房拿铁锹的机会
身上多了一条捆绑的绳子。
类似的捆绑老李经历过一次
就是那次漏炮事故后在医院的病床
十多天束缚带也束不住他的狂躁
而父亲到来后的一句“咱回家吧”便让他安静
说这话时老李看到父亲的目光甩过来
一条绳子捆住了他离家二十多年的愧疚
此刻，被绳子捆住的老李知道：
丢了的魂离他距离越来越远了……
（三）
桃花开的时候
原老李邻家的阿娟相思病便会发作
便会被送到老李现在的地方。
但老李不这么看
老李觉得阿娟也是丢了魂了。
老李一直记得，阿娟原本与桃花一样美。
老李还记得一件事，村王书记家的小子有精神病证儿。
有一次王书记家小子巧遇了放学在桃林割草的阿娟
之后，阿娟衣衫褴褛地被家人接回去了
之后，王书记家小子被公安带走了
之后，没几天就出来的王书记家小子有了精神病证
之后，阿娟看到桃花开，确切说是看见桃树便会言语错乱目光呆滞。
老李坚信阿娟和他一样是丢了魂。
为此，老李还开导过阿娟几次：
既然进了这个社会心理就要足够强大啊，否则
丢魂是迟早的事！
（四）
与魂越来越远的老李眼神莫名地空洞起来
迅即又被名目繁多的绳结花样填满。
开始羡慕院里护工们那些灵巧的手
那些手结出的完美绳结，让曾经是工程部队
炸药分量捆绑标兵的老李自叹不如
玩了廿余载炸药捆绑的老李更是惊叹
世上还有如此无伤，无血，无痛苦的人性化绳索
护工们在捆人打结时几乎是艺术之作
线条漂亮大方，结扣巧夺天工
关键还据人结扣：文明结，民主结，梅花结
菠萝结，法制结……结得人心服口服
结得那些在这个部门那个机关曾经无数次激昂陈词的诉求者
哑口无声。
护工们却木然地交流着绳结的话题
这种话题一直持续到一位被捆人的生命的终结
替代的是一名捆人技术欠缺的护工被捆。
老李熟悉这个被捆的护工，狐疑地问了一句：
你也丢魂了么？
（五）
无法挖那些花木之后，绳子
是让老李最着迷的物件。
就像一条在各色皮肤上游走的蛇
能够满足对曲线的所有想象。
无论你出拳，踢腿，壮如猪猡、躁如斗牛，还是
言出如风、手动如猿
绳子所过之处无不安静
只有那绳结成了招摇的风景。
老李甚至看出了绳子是有思想的
被捆的人再有规划、理想，即便义正言辞
都被绳子的思想洞穿。而
绳结就代表着思想的最高品质
丝毫不给对象质疑的余地。连同旁观者
看着绳子老李木纳的脑子闪过法律一词
恍然：原来法律就是绳子啊！
一个护工经过，老李问：拆迁的？
二个护工经过，老李问：截访的？
三个护工经过，老李问：司法的？
院长经过时，老李努嘴捆着的胳膊问：
领导，我这是啥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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