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我在秋天写的诗多于
其它三个季节的总和!秋天
总是令我充满
来历不明的冲动,这是秘密
不能在冷风吹荡的时节说出来
尤其不能对着乡下
干枯的田野说出来
我写蜻蜓落在荷叶上
碧绿的风从南方来,人间漂浮着
满载的小船
这些虚构来的事物
脆弱如年轻时的谎言
我的秘密,便藏在
令我又爱又恨的谎言中间
@倒影
在临河的石头上坐下
影子
慢慢进入河底
天光开启的
瞬间,大沙河
已经抓住了远处的楼房
和近处的柳树
不必细究这
影像倒悬于河水的意义
野鸭在惊吓中起飞
野鸭的影子
用不足半秒时间
刺破我的影子。它扬长而去
留下我
在深不可测的河底
缓慢地愈合
@一封信
那天,我向陌生人打听一棵
不知名字的树,他也叫不出它的名字
我很失落,兄弟
我还有很多疑问
得不到解答,还有很多想去的地方
彼此相隔那么遥远
我还没完成
我们伟大的事业,兄弟
刚刚读完一本书,一本极其悲伤的书
悬崖越来越高
都快望不到顶了。我想喘口气
在那个旧木桩上坐一会儿,真累呀
旧木桩很暖和,对我构成了诱惑,兄弟
@豪情唯余一尺
拿儿子的毛笔写小楷
用妻子的器具练练瑜伽
压腿,甩胳膊,弯两下臂力器
它们让我觉得疲劳
人世间,更多催人疲劳的
事情,也在暗处
消耗我的体力
万丈豪情如今只余一尺
这一尺,不容许浪费
我得做点事情,写出一手好看的汉字
练就一副好身板
就算连这都做不成,至少我还可以
爱这个国家
敬奉造物的神仙,微光中
写不能传世的小诗
@截图
关于沭河,记忆是这样的:
我趟过一小截
河面,从这边赶往那边
我重复走在那条路上
穿过浅水两侧泥泞的部分
那个时候,年轻尚未
离开我的身体
多么幸运!因此不必畏惧冰冻
和遥远的路程
玉米被收走,菖蒲
死在枯黄的外表
行走于隆冬的河床,白冰
从两边聚拢。那是途中最空旷的
一段,至今仍停在沭河上
假如我不再回去
它将一直保存着刺骨的寒冷
@饮茶经
还是终日无所事事地吧
书读多了易患呆疾,闭门造诗
就会变成麻木的诗匠。点化人间的悲悯
最适合一滴一滴往外挤
小笔触方能请来更加提神的光
用激愤平涂大色块不如就
想一想南山和菊花。也可注视着这杯茶水
慢慢染上绿色又慢慢枯败,那般
无所事事的沉默,那般不谙
杯子外的世故俗礼
它前世是饱历风雨的树,它那非凡的品质
来自沸水的浇灌
@淋雨记
没有阿米亥先生的毯子
没有茅棚,没有老年杜甫
草地除了枯草就剩
一片淋湿的羽毛
此刻,一片羽毛替一排雄壮的大雁
躺在北方,冷雨入骨
它在我拥挤的瞳孔里
得不到温暖
“如此落寞,意义何在?”
我不知如何回答
我挥舞双臂,纵身跳跃,又落回草地
——我不比这片
死了的羽毛懂得飞翔!却比杜甫
比阿米亥先生的朋友们,淋了更多冷雨
@耄耋诗
到那时,我需要一把轮椅
买不起轮椅
就用拐棍代替
拐棍比轮椅好
如果有人过来跟我谈论哲学
拐棍能让他闭嘴
我接受偏执的信仰,见到神就拜
拐棍陪着我拜
我拜我眼里的人像,它拜它眼里的木头
@麦田乌鸦
乌鸦飞过来
翻看麦田这本大书,一定是
被丰收的波涛
吸引来的。身后跟着大团乌云
一定是乌云想把书本合上
避免结尾过早地暴露
它们暂时看不到
有个人,坐在画布前
调制油彩,苦练
令飞翔变为黑色的技艺
他试图在漆黑中留出缝隙
放一道强光进来
他无比沮丧,不敢睁开
囚着猎鹰的双眼
那些飞翔呀,他也画得很低
谁若与它们对视
就会染上可怕的疾病
@隔窗观望
前几天下的雪,现在
化得干干净净,楼下几棵树
绿色没增没减
大雪压枝,只如短暂的病痛
麻雀又飞回来,一只,两只……
它们鸣叫,等待更多同类
我羡慕
树叶之间有清凉的
空气,恨不能
生出翅膀,加入鸣叫的行列
“白雪退去,脏水
令大地肥沃”,我羞于不能分享
这写诗独有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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