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白云／骨性的至高无上与牢不可破
迪夫／简评诗人胭脂茉莉的《祖国》




骨性的至高无上与牢不可破

宫白云
　

汤养宗的诗歌特别坦率、坦荡，但却从来不是一览无遗，他的坦率、坦荡是骨性的、精神的，而他的诗性表达却是智慧的、曲折的，特别是诗的语言，看起来平淡无奇，但一经诗人的组合就能化腐朽为神奇。诗人是时光魔术师，也是语言的魔术师，他的诗歌之所以有那么多人喜欢，与他独步的语言变形力及神奇的组合艺术密不可分。读他的诗必须高度集中自己的感受力，如果轻易地一掠而过，就会错过那些深层的意味与深处的风景。就如同这首《锁骨》，越读越有滋味，越读那种骨性的魅力越无穷，每个词都值得反复地去咂摸。锁骨除了是一个专用名词外，也是一个重要的骨性标志，它还是个会意词，意思把骨头锁住了。锁住了骨头，也就锁住了骨性。诗人以《锁骨》为题，自然隐含着很深刻的喻意，那就是无论任何时候，一个人或一个国家（朝廷）都不能失去骨性。《锁骨》围绕着这个主旨展开，既有生动、鲜活的表层，又有从内里透射出的鲜明光亮，所使用的语言特别的机智，其语义的指向含而不露，却明晰可辨，沿着蛛丝马迹直抵内涵。“神经质地守卫着身上的一块骨头”，表明诗人对骨性的坚守。“难以下手”，“六亲不认”，“一夫当关”等词精确地表达了诗人骨性品质。“不能公开的城府”，“炼狱”，“玫瑰与火焰”等是内心灵魂的写实。“暗物质”，“愤怒与法则”，“鬼魅”，“魔咒”，“掐住”，“来历不明的企图”，“合理地反对”等是所有想锁住诗人骨性的源头，但诗人只轻轻地用了两个字便把这一切“挡住”，“一个老皇帝与他的神位，壁垒森严”道出了诗人骨性的至高无上与牢不可破。


附：
锁骨

汤养宗

　　
神经质地守卫着身上的一块骨头
相对于周边的老虎，咒语，还有锁喉术
之上是精密的呼吸道，线条优美的下巴
杂草纵生，说明我是荒芜的，扎人的
难以下手，可怜或同情也不接受
之下是不能公开的城府，或者炼狱
通向玫瑰与火焰的路径，文书档案
埋着暗物质，愤怒与法则，清凉的月光
鬼魅们在抱怨，因为一把锁
他们摇头，破城的魔咒已退避
这把锁就叫锁骨，一座朝廷的关键词
只有我的手时常在轻抚这个
有点六亲不认的地带，一夫当关的所在
一个老皇帝与他的神位，壁垒森严
白云上另有六指人，但这里你别动
有多少想掐住我喉结的手，逼近又拿开
或要我吐出这块骨头，蔫着头，口水直流
而来历不明的企图都已被我挡住
因为坏脾气，我已被无数人合理地反对





简评诗人胭脂茉莉的《祖国》

迪夫


祖国是个很大的词，以此词为诗，是要先掂量一下的。相信我的江苏小老乡女诗人胭脂茉莉在策划写这首诗时，咬着嘴唇踌躇过一小半会儿的。应该说，这个题很难写，除非你只是借这个题而言他。但胭脂说到做到，敢做敢当，她用8行诗写了她心目中的祖国。

祖国是个很难解释的词，她是母亲，好像又不是；她是辽阔的国土或伟大的人民，好像也不尽然。祖国是什么？我从字典上查找，发现这一词和西语的的Matherland或Fatherland还是很接近的,是指你的祖先(不一定是本人)生活过的地方。所以诗人在这首诗中注定要另辟蹊径，给读者一个信得过的诠释，哪怕是个贴切的比喻。

让人惊讶的是，她写这首诗，是从“一杯水”出发的，她居然把大概念安放在她的案头肘边，但这是个美妙的开启，因为这一看似不合理的场面似乎会自陷于杯水之水或杯口之火。接下来的一句“那从白雾中抬起的头颅”，完全颠覆了读者的阅读惯性，由此而下，一种坚实而弥漫的情绪开始升腾，往高处，四下，也往远方。当我继续往下读时，渐渐被“她的祖国”征服。

是啊，当你身在祖国，你如何去感知有个祖国的存在呢？比如我身在深圳，不一定时刻意识到在中国，也许有更为具体的地理概念，比如我正在华强北步行街上闲逛。正如故乡一词是为游子们准备的，祖国一词更多的是为远走异国他乡的人准备的。正如诗中写到的“一尾逆流而上的鱼”，鱼不在水中，才会想到水，才会对水有更多更深的认识，从而产生满腔情愫。离开母亲的怀抱越久，越会越加眷恋故园的温情。

所以我说这首写“祖国”的诗，很特别，几行文字转换得也自然，同时叙述平静扎实。喜欢这样静静的诗，把内在剧烈的冲突和燃烧包裹好，折叠成轻盈的纸飞机从我们额前掠过，然后停在草地上，或水上。要是停在草上，就准备第二次启飞；要是泊在水上，就成为船开走。

到此我已能意识到，诗人胸中对“祖国”的定义便是她生命中的“根”。无论她现在身在何处，无论她见到的第一片白云是否在中国，但她仍属于这片土地，属于世代薪火相传的同一种族的人民。这也暗合了诗中的“河流的源头”。

所以我很喜欢那一杯水，以及那一尾逆流而上的鱼。

一首具抽象意味的诗，在写作的过程中诗人兴许是随遇而安的，关键是怎么出发。

胭脂的这一首，出发得好，是最值得称道之处。


2022.03.28   23:39   深圳


附：
祖国

胭脂茉莉


从一杯水中升起——
那从白雾中抬起的头颅
这个优美的歌者
她的口中一次次呼喊出的名字
这所有事物最后的核心
让一尾逆流而上的鱼
终于从一滴水中
认识了河流的源头

提读精彩……

汤养宗的诗内中都氤氲着生活狂飙。这首依骨架而成立的诗布满了深锁的自我与自尊。学习宫老师的深入解读，受益多多。

祖国    呈现出的两个情景：一个共体，一个个体，互相映照 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