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有浪也有花
——浅评胡弦《海》一诗

◎江苏哑石

       在胡弦诗作的几个核心特征中，惯用隐喻手法是其中之一。这样做的主要益处是，可增加词语的弹性，尽可能有效扩大诗歌内部的想象空间，还可避免过于显露现象的发生。不足之处在于，由此会加大诗作理解上的难度，也在某种程度上不利于传播和提升诗歌的影响力。他写的《海》一诗，亦如此。
       本首诗是胡弦所写《一只尚未被命名的动物在教大海走路》组诗中的一首。对此诗，可能会有多种解读或观点。笔者在经多次细读后认为，这首诗是关于个人写作体会的小结性之作。现试作解读和浅评如下：

       停笔的间隙，案头寂静。
       他听见
       海岸线漫长、遥远的嗡嗡声。

       在诗的首节中，“停笔的间隙”，是在提示诗人正在写作过程当中，或是刚刚完成某个作品的创作后。“案头寂静”，可能为写实，更大可能是诗人内心静寂状态的一种主观化描述。
       “他听见/海岸线漫长、遥远的嗡嗡声”。在这里，可能是胡弦为了便于叙述，采用了“他”视角。所谓“听见”，自是存在于诗人的冥想中。此外，胡弦在本句里用的是“海岸线”一词，而非海水之类词汇，其意图似在于凸显冥想之遥远与辽阔，并可起到将冥想这一抽象的思维活动予以具象化的作用，也为下节的叙述做好铺垫。“海岸线”一词，很有意思，颇值得玩味。
倘若用一句话概括本节，即是诗人在对写作间隙之场景及冥想状态的描写。

       海水摸索着词的边缘。 而看不见的海沟
       是更隐忍的存在，在同
       下潜的暗流
       和表面风浪的联系中……

       本节赋予了读者很大的想象空间。此处的“海水”，应指代人。如果放在常见的阅读场景中，可为阅读者。那么，本节似就可以理解为是在写表象阅读和深入阅读间关系的一种个人体验。但若作此种阐释，那么诗人这样写的意义何在？很可能结果就如海水仅仅是摸索到了词的边缘，而未真正触及到词语内部的暗沟、暗流和表面风浪之间的相互联系。也即，此种理解还只是止于表层的阅读阶段。而对一首诗局部的诠释，应当将其放入整首诗的背景中，以免如盲人摸象。
       笔者以为，联系首节中提供的“停笔的间隙”这一线索，本节似应解读为是对个人写作体会或经验的形象化表述。即如诗歌写作，之所以泡沫化的诗作泛滥，同质化的诗作泛滥，究其实质，皆因缺乏具有穿透力之眼，捕捉不到海水之下的暗流涌动，以及海水、海沟、暗流和表面风浪间的关联之故。
       另，假设“海沟”暗喻诗写之魂或关键要害处，那么“隐忍”一词，则为了突出强调对于诗歌写作而言，最为关键要命处多藏得更为隐蔽和不易得之。否则，不会有下节的“浪花扑礁寻找信仰”之说。

       ——浪花扑向礁石寻找信仰
       而礁石不动，如同
       一只尚未被命名的动物在教
       大海走路。

       本节中，诗人关于写作地思考更加深入，已涉及到将写作行为提升到一种信仰的高度和如何抵达等重要命题。有过观海经历者皆知，浪花撞礁不过是最为习见之景象。但胡弦这样写，自然必有深意。在笔者看来，写作的过程确实与此十分相像，其中抵达途中之艰辛颇如浪花反复撞礁之壮烈。此处的“礁石”，可视为写作者的内心期待或一种美好愿望的指代物，类似于人之精神上的信仰。既为“礁石”，则就要求应具备在一定时期或很长一段时间内有如礁石般恒定的特征，否则难以称之为信仰。而信仰之内涵事实上较为抽象复杂，极难精准描摹或命名。故，胡弦在这里采用“如同/一只尚未被命名的动物在教/大海走路”的隐喻，就显得十分妥帖和精妙。
       信仰犹如禅师。如将浪花撞礁不止之举喻为禅师的反复当头棒喝，而“浪花”（写作者）能否真正获得若醍醐灌顶般的启悟，则是另一回事了。或许，诸多浪花扑礁之举的最终归宿仍是浪花，但也可能是历经反复地撞击后终获信仰的垂青，并成为浪花中的精英之“花”。
       文末，再就本首诗的诗写技巧、结构等方面略作简评。本首诗在结构上是以写作之过程为线，暗中穿缀起各节，层次清晰；表达方式上采取的仍为胡弦惯用的隐喻手法，选取的意象生动、精准；所用语言较有弹性，有效扩大了诗意的想象空间。
       笔者在此还想赘述一句，即：写作的过程如此，其他事亦同此理。

2021.11.17 下午 初稿

       附录：胡弦的诗

       海

       停笔的间隙，案头寂静。
       他听见
       海岸线漫长、遥远的嗡嗡声。

       海水摸索着词的边缘。 而看不见的海沟
       是更隐忍的存在，在同
       下潜的暗流
       和表面风浪的联系中……

       ——浪花扑向礁石寻找信仰
       而礁石不动，如同
       一只尚未被命名的动物在教
       大海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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