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八首
文/濮建镇
《启示》
早晨起来
我迎向太阳
就被太阳推拉着
离黑夜
越来越近
这让我明白
太阳如此炽烈的燃烧
不是用来寻找光明的
而是在铺筑一条
进入黑暗的通道
而在黑夜
我将目光投向那些
被黑围压着的星星
我对这些微微闪烁的光
看得越久
结果离白天就越近了
《秤砣》
在乱糟糟的人世中
无论对萝卜青菜
还是对鱼肉及蟹
都能找准秤星
压平总要翘向天空的秤杆
始终对得住自己的
那副铁面
那颗心的形状
《稻草人》
从数不清献出头颅的稻草中
重新站立起来
站成人的样子——
先找到一具
能支撑站立的骨架
开始将那些松松散散的稻草
召集起来 凝聚到
要成为人的驱动力中
结成一个分不开的整体
穿好人的衣服
戴上人的草帽
举起一根枝条
像乐队的指挥一样
站在秋天的稻田中
终于有了人的模样
有了人的举动
却以永远没有人的心肺
震慑住一群群小麻雀
傻站在危险的电线上
看着金灿灿的谷子
不敢飞落下来
《火源烧煮学》
吃客都清楚
用柴薪与燃气烧煮的食物
味道是柴薪烧煮的好
柴薪总比燃气幸运得多
燃烧前虽然巳经干枯
但仍能留住形体内
长年吸收到的阳光
而从深埋中出来的燃气
被压进亿万年的黑暗
早已体消形散 只剩
星火一碰就燃那点魂气了
它们烧煮同样的食物
释放着不同的心火与怒气
像身世不同的人感受人间
得出不一样的味道
我想 用电烧煮食物
味道与它们烧煮出的
也一定不会一样
那么 如果用核反应堆
烧煮食物呢……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参观林林总总故居》
看多了 我就想着
那些故居
大门敞开 买了门票
谁都能进去
里面的物什干干净净
回应一遍遍扫过的目光
没一丝被离去已久的主人
所抛下的失落情景
所有参观者仍是来客
走了一拨又来一拨
只是总被警告
只能看 不能摸
房子是不是原屋无需弄清
遗品是不是原物也不重要
对于每个参观者
自己看或听讲解
知道了这么一会事
已对得起所买的门票
这林林总总故居
人去已久的屋中
却更加热闹
其实是暗换的新主人
在经营老主人的声名
《我和我的他们》
我常常站在湖边
隔着宽阔的水面
望向升高的太阳在想
一大把年纪了
还能做些什么
这时 我的另一个人
静躺在湖岸草地上养神
我的第三个人
则在湖水中潜泳
他们两个呵
替我活得一个更比一个舒心
如果我此时像小姑娘一样
拿面镜子照照自己的神色
那第四个我一定会
用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看我
《石头》
见石头太普遍而无视
是种致命的错误
因为岩浆岩沉积岩变质岩
衍生出来的林林总总石头
为世界构成了坚实的基床
没有石头不成高山难盛深水
就连沙子与泥土
也是石头的子孙 石头
举着这个世界的泥土和水
才有了如此勃勃生机的四季
没有土没有水也就没有植物
更不会有动物
这样的白天与黑夜
能拥有的只剩空气了
石头能登临大地的最高峰
也能潜入大海的最深处
放眼天下 哪处自然奇景
没有石头站在那里
哪个伟大建筑
没有石头参与
石头可以普通到一文不值
也能达到价值连城
可以被踩于脚底下
也能成神驾临到众生头顶
无处不在的石头无所不能
整个宇宙都是石头的跑马场
《影子的警示》
我迎光行走时
它在后面拖住我的前行
我背光行走了
它蹿到我前面拦住去路
当我头顶光亮站着不动
它还要盘缠住我的双脚
影子如此胡搅蛮缠
阻我行走
让我不得不问
“是否行走有危险”
影子像个先天性聋哑人
对我的问话亳无反应
这是要我放弃行走吗
我逃回家中
影子就真消失了
而当黑夜来临
我一开灯
影子又马上跳了出来
我突然发现
影子是在暗示我
当人在光亮披身的同时
黑已卧伏到了脚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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