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雪迪组诗《爱欧诺亚尔岛》中的人文情怀和诗人形象

胭脂茉莉


引言

在一个全球科技发展日新月异，信息化悄然改变着人和社会的关系的时代，在一个最严肃的事情，一不小心也会变成消费品的时代，在利益最大化的驱使下，在我们不断地复制那些所谓的成功经验来获取更多的资源的时候，反馈给我们的更多的是心灵的虚无！消费主义可以说是当代人的精神灾难，作为一个真正的诗人，内心总是保持警醒的，这种警醒，让诗人和这样的周遭是疏离的，这种疏离感，也促使诗人进一步的思考，现代文明中人性的困境、徘徊和希望。

因此，在消费主义泛滥，现代科技“日益暴力”的侵蚀着我们的生活的时候，“诗意地栖居”，它将不是房屋广告商的广告词，也不是一次以此冠名的走秀般的文学创作活动，它应该被置于广阔的人类存在的领域去思考。也因此，在一个诗人的诗中如果反复出现故乡，家园，落叶，回归，之类的词，并不完全是地理意义上的，而是来自于一种灵魂的皈依和归属感。

一、

正如德国20世纪存在主义哲学家海德格尔认为，诗人的天职就是帮助人们寻找到存在的依托和心灵的家园。人，本是自然之子，现代工业文明，让人远离了自然，因此，呼唤诗意的回归，和浪漫主义的单纯的寻根不同，在诗人雪迪的组诗《爱欧·诺亚尔岛》里，毋宁说是诗人引领我们和大自然的一次近距离对话，更是那来自冥冥中的诗人天职驱使，以此警醒那些在消费主义的喧嚣中遗忘存在的迷途者。

这组诗是诗人在爱欧·诺亚尔岛居住期间创作的。诗人居住的木头屋子里没有电，照明用煤气灯。诗人每天从大湖里提水，烧饭洗衣。正是凭着诗人每一刻的在场，爱欧诺亚尔岛未被工业文明污染的湖水、鹿群、红狐狸、礁石、北极光、夜空…..才得以完美地呈现在读者的视野里。

二、

第一首诗《湖中的湖》，就这样和初入该岛的诗人一起出现在读者的视野中， “那些我们在陆地上失去的/在火中结束的，被孤独的鹿群/一代一代传下去” ，“孤独的鹿群”，是初来乍到的诗人在这片未被污染的土地上，发现的第一群诗歌缪斯，它们“将把这些诗意的崇尚者，带往那座失落了很久的家园”。从这首诗的尾句，“失落了很久的家园”，可以读出是诗人内心的爱和忧虑，也正是因为对人类的爱和忧虑，诗人和一小股追寻诗意者“穿过水峡，来到这儿”。“诗意的崇尚者”，这也是诗人自己的心灵写照，他们肩负的使命是解说者和引领者，在这里诗人虽然着墨不多，但是却是如此动人，因为这是人类返回自然，向自然学习，重新认识自身的一次希望之旅的开始。它使我们足够相信，“孤独的鹿群”，这些精灵一般的缪斯会使残存的，树木聚集成树林；会使一片清水，幽雅地扩展成一座湖…..

三、

大自然之所以包含了一切美德和精神，在于它的自由，接下来这次希望之旅开始了，在诗人一枝妙笔的引领下，读者犹如在一架高空飞行的直升机上俯视着整个斯高维尔角，在这里没有隐喻，一切都回到它自己的本体。那沿着嶙峋的石壁奔跑的独身的公狼；那在冰冷的蓝水里游着的带领着幼鹿的棕褐色的麋鹿；那在湿亮的礁石上尖叫的红狐狸；还有峭壁上那座绿色的木头屋子；过客岛上的日夜鸣叫的汽笛……这些无限的美引领诗意的远道旅行者，也引领着读者迫切想领略爱欧诺亚尔岛那大自然的细节之美…..

于是，《徒步旅行者》及时出现了，读者跟随着他，在阳光中，沿着植物内在的成长的历程，跟循动物的足印，在低处沿着水道，在高处随着山势，在光中，在持续的跋涉中，终于精通了自然的语言！

这些，都是诗人用节制的笔把它呈现在纸上的动感的画；这些，都是人类远离的和忽视的自然的野性之美；这些，都是诗人对自然之爱的颂歌；这些，全都是诗人献给他热爱的人类的......

是的，对大自然的爱，最终都还是落到对人类的热爱上。人类，已经被异化了的，越来越苍白的人类，该向大自然学习这人性中的本就具有的古朴野拙之美，可又有多少人，能读懂诗人的良苦用心呢？而那读懂的人必是信用的，就如诗人在《北极光》一诗里所写“那扇高贵的、银白色的门/高处成群的星座闪耀/祝福着在黑暗中坚守、凝望的人们”这是诗人通过北极光这一自然现象，给那些对大自然保持敬畏和谦卑的灵魂的祝福。而北极光，又何尝不是大自然对人类的祝福呢？

四、

纵观整组诗，每一首诗，都可独立成诗，所以称它为组诗，但是如果把这组诗连起来读，它是诗人精心安排的不可分割的一首长诗，通过上面的分析，读者也不难看出，前四首，诗人的诗歌语言和叙述是客观的，也是节制的，诗歌的手法主要是呈现，所以大自然的动植物及景物对应的都是事物的本体，并没有对应深沉的象征，这也是诗人精心为之，因为由此我们才能看到那真实的原汁原味的充满野性的大自然。

而在《爱欧诺亚尔岛的夜空》这首诗中，显然，诗人的写作手法突然有所改变，这是这六首诗中唯一出现第一人称“我”的一首诗，从这首诗中诗人不惜笔墨的两次自喻自己是“王子”，第一次是 “在岛角那只古旧的木椅上/我是星辰的王子”，第二次是 “我是快乐的王子，被那些散发着/香胶气的梦选中的”，可以感觉到诗人和自然合一的身体感知上的欢欣，也可以窥见诗人那本身具有的热情奔放的天性，这首诗是抒情的，让人读后有一种酣畅淋漓之感，不仅有一种生命得到释放后的华美，也透出一股浓浓的中国禅之韵味和老庄之哲思。

五、

“在土路和石崖的尽头/创作者隐约看见自己的形象/简朴、暴露，在清澈的冷水里”显然，在《岛角的房子》这最后一首诗中，诗人又回到了他的冷静和克制。

人，这一自然之子，如今，在地铁里，在公路上，在飞机上，在钢筋混凝土的“森林”里，在日理万机的办公桌前……最终，沦为大地上的异乡人。然而，让人为之欢欣鼓舞的是，在诗人雪迪这里“诗意地栖居”并没有被当着一种绵延不绝的“乡愁”和对现实不满的避难所，正如诗人在这组诗结尾所写的：


在夜晚
恩惠于上面璀璨的星辰
使那些短暂的居留者
在黑暗中保持心灵的明亮

总而言之，在这组诗中，诗人作为这片未被文明污染的大地上的解说者和引领者，并不是在抒发一种乡愁，而是呼唤一种诗意的回归，让人类从自然中重获力量，认清人之为人的最后所在，帮助人门更好地栖居在现实这片“充满劳绩”的大地上，这又回到了本文开头的“诗人天职的驱使”，因为从这组诗里，从诗人那晶莹剔透的诗歌王国里，不仅让人完整的体验了一次自然之旅，也看到了一个完整的诗人形象。


——胭脂茉莉于2021年7月10日星期六



附：
爱欧诺亚尔岛（组诗）

雪迪


湖中的湖


安静的旅行者使这个湖
成为圆型。麋鹿在这儿汲水
落日更长久地，为走的很慢的
幼鹿照耀。湖底的盐
使哺乳动物的性格温驯
宁静的湖水清晰地显映出
那些食草动物的高贵品格

那些我们在陆地上失去的
在火中结束的，被孤独的鹿群
一代一代传下去。沿着干净的水道
他们生长和移动，使残存的
树木聚集成树林；使一片清水
幽雅地扩展成一座湖
隐藏的湖，日出和日落时
含满白银。盐水在出世的阒静中
培养啜饮者的品格。然后是
一小股人，乘坐独木舟
穿过水峡，来到这儿

安静地坐着，盼望看到
饮水的麋鹿，他们
将把这些诗意的崇尚者
带往那座失落了很久的家园




斯高维尔角


在聚集的意志中
旅行得最远的石头
独身的公狼远离
在孤岛中心丛林中的家族
沿着嶙峋的石壁奔跑

大水切断石头，和
石头里黑暗的
食肉兽的通道。这儿
是倔强的徒步人的未路
梦想开始的地方

棕褐色的麋鹿带领幼鹿
在冰冷的兰水里游着
朝向那些更小的岛屿
红狐狸在湿亮的礁石上尖叫
独木舟在弧型的碎石上倒扣

三个方向的浪头
二十四小时不停地拍打
峭壁上那座绿色的木头屋子
隐居的创作者聆听着
生命的感悟，光中的音乐缭绕在内心
梦想展现在道路终止的地方

无限的美引领诗意的远道
旅行者，变窄的石头
潜入水底。Tobin港湾
在左边闪耀着温柔的光
北面过客岛上的汽笛
在浩瀚的大水里日夜啸叫



徒步旅行者


欣赏细节的美
在阳光中，沿着植物
内在的成长的历程

身体就是道路
多少哩，多大的难度
那些生命必须经历的

在低处沿着水道
跟循动物的足印
我们将返回己经远离的源头

在高处随着山势
徐行在光中，我们将抵达
内心憩息在高处的那个地方

带着干粮和水
聆听创造的身体的旅行者
在持续的跋涉中精通自然的语言




北极光


在黑暗的地平线上打开
那扇扁圆的银白色的门
梦在星座上寻找

属于那些时辰的人们
他们是有福的
在深夜里，安静的

满怀感激的向北凝视
白光闪耀，使黑暗具有型状
夜的底在涌动的光里摇动

瞬间，更亮的光闪耀。大片的
银色的火焰，向高处翻卷
琵琶的金弦在光团里

急速震颤；鼓声和圆号
鸣奏在被刹那推远的黑暗里
提琴的兰弓掠过古松的

高音部。狼群突然在亮光里嚎叫
那么多的流星，一颗，一颗
射向更北的夜空。白光渐渐黯淡

睡眠的人在古怪的梦中翻身
朝北的静坐的人
看见黑夜正在缓缓关上

那扇高贵的、银白色的门
高处成群的星座闪耀
祝福着在黑暗中坚守、凝望的人们





爱欧·诺亚尔岛的夜空


跨越淡水的旅行者
使这座孤岛的夜晚飘逸着甜味
狐狸在白桦林的凉意中尖叫
露宿者在低处苔藓的绿光中
睡得更沉。雪松在洁白的梦里
快活地颤抖。那些水湾
在零散的黝黑的木头
屋子环绕中闪烁着白光

在岛角那只古旧的木椅上
我是星辰的王子。天空向睡得
最晚的，撒着银白的宝石
天使拜访他们衷爱的星座
并把那些金色的小门敞开着
高空久久萦绕优雅的乐曲
我是快乐的王子，被那些散发着
香胶气的梦选中的。风仙花
在湿气里安睡；冷杉在夜色里
冥想。鱼群朝向
含满月光的水域游动

天空被那位，在高处
提灯行走的人照亮。银河
是他一路沉思遗留的光芒
圣洁的时刻！在良久的欢乐里
整个夜晚晶莹灿烂地
朝向我们！使未眠者
在全神的凝望中接近天空
使在暗处的心智含蓄了光
长途旅行者，感恩地
朝着要去的方向




岛角的房子


在土路和石崖的尽头
创作者隐约看见自己的形象
简朴、暴露，在清澈的冷水里
聚拢的浪涛轮流拍打
四面朝光的窗户。木头和铁
向内的意志，使分散的事物
成为清晰的形象。使低处的
旅行者，在那些转弯的时刻
澄清继续努力的方向

在浩瀚的易怒的大水里忍耐
全神贯注。不是在最高处
但踞守在使自己
最有意义的地点。接近醒悟的
地点。朝着向远景
无限伸展的大水。在白昼
回荡遥远的更孤独的岛上的
汽笛，抵抗前头那些黑暗的
礁石向下的力量。在夜晚
恩惠于上面璀璨的星辰
使那些短暂的居留者
在黑暗中保持心灵的明亮

提读精彩……

学习精彩，中秋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