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牙黑

父亲死在我读医学的第三年，脑溢血
他一生并不知关爱于人，只是憨厚老实
他的豆腐挑子，过世之后再无人接手

祖父埋在我父亲的隔壁，我没有见过他
一辈子务农，因避先人之难从荆门至此改为罗姓
我沿袭他的隐忍个性，从不对抗暗黑势力

母亲是坚韧的。一己之力养育六个孩子
教育，陪伴，从不说辛苦。到老年的柔弱和不能闲下的身子
我还来不及给她镶半口合适的树脂牙

我们只是一群蚂蚁。活着辛苦，老了死去
我给人们看牙，指出牙与牙的错综关系
要他们保健，洁净，此生与寒冷相抗
我们不在乎卑微与价值，你不能给我们简单定位

母亲说，对亲戚们要好，黑的牙洗白，小的蚂蚁多关爱
父亲说，做只蚂蚁王，抬头挺胸，拿出气概
祖父说，咬紧牙关，上辈子将进入下辈子，这辈子顺畅

白云

蓝天下有一片白云
白云下有一棵桉树
树下有一张板凳
板凳上我躺着，透过稀疏的树叶
望着天上的白云

《爆米花》

把一粒粒沉甸甸的日子
放在热火朝天的锅里
添油。但不加醋
乐开花的生活，就这样
霹雳吧啦的响起

孩子们土眉土脸
围了过来，我抢在他们面前
把五谷丰登的香脆
放入嘴里，我把我的年龄
又嚼没了几岁

天上落下的翎羽

横亘在城乡之间的
那条赫然遗存的土路啊
像是一种倔强而淳朴的性格
渐渐地消失在硬化路的接口。
宽窄深浅不一车辙混杂着脚印
昨夜雨夹雪切磋的杰作
还好，那些被道外水洼收纳的冰碴
躲过了踩踏碾压的劫难
当孙女戳破冰碴解救出翎羽
老人皱巴巴的手心里好暖
就像早些年纷乱的脚印过后
伤了腿脚却连着镜片的那个眼镜

雪没有到达的地方
   
不会因一群人到来而变黑
也不会因一个人离开而变白  

今夜屋顶是花园
我们只需踮起脚尖看一看
低下头想一想便能抵达  

上了发条的风开过头的雪
你问起四叔的后事情绪开始激动
天大仇怨又能怎样呢
雪没有抵达的地方
他去了  

似乎。一人独坐更易得到圆满
没有要嘱托的人
也不去想那些遥远的事
比起接班主任电话吃药打针
一把把掉头发再一根根藏起来
经历了这么多……
没有比安静坐下来更难的事了

民工

“身份，是一枚薄薄的纸片”
那是一个命运——
一个个装满着衣服被褥的化肥袋
鼓胀，紧攥在他们手里
在候车室，那些站着或坐着等车的民工

仿佛他们从未整洁过，羸弱、疲惫
凌乱的头发，满是晒斑的脸庞
渗出来的内部忧伤，似一件
裂痕纵横的古器皿，布满岁月的沟壑

总能看见他们发怵的状态
似有怕被歧视的危险，谨小而又慎微
也不敢轻易离位，仿佛一松手
命运就会朝向车站外，那巨大而冷漠的黑暗

一一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经历
就像没有人经历过他人的一生

出发

孙益龙

被行李箱拎起
“我们走了”

孩子正熟睡
嘴角挂着梦

“外面多注意点”
身后，老人在钉木桩

“知道了——”
你埋头，踩碎早晨

出发，出发
千言万语，化作一声雁鸣

在天街

你不相信是你的欲望
你很难相信，那就是你的欲望
在天街兜兜转转，路过蒙大布、立大板
还在装修的卖场
不禁颤栗
就像体内又裸露出了
自己都尚未觉察到的欲望
即将被人陈展
就像里面传出的叮叮当当地
敲打，一声声
都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自己身上

人工降雨

秋天的童话

今日所处的高度
无法从窗外触及诱人的阳光

雨点装作冷酷，仿佛知道
北方的雪已经覆盖古老的城墙

如果不是昨夜订好往返车票
我定然误会，门前的天桥那头
或许正在飘落一场毫无征兆的暴雪

压弯三角梅的枝头
压弯一个拾荒者肩扛包袱的脊背

从一座城市走向
充满泥土芬芳的乡村

12月9号：病情莫名其妙地加重了


下午进来的病友
都是职场中的佼佼者
血糖有点高，但青春与才华无敌

24床的女子，博士毕业
26床的男子，有科研成果
我不得不准备诗歌的暗器

这两人谈笑风生，目中无他
严厉打击了我的饱经风霜和德高望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