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人间

塘螺寺门口向山下望
不知不觉，灰色的山影
正在越过旴江，将水边的村庄
一一掩去
离家还有几十里地，而夜色
转眼浓重起来。将摩托车熄了火
不急着赶路，要再过一会儿
这里一朵，那里一朵
细小的灯光越开越多
其中一朵下面有人
在等着我。那时回家的路会
更近一些

树莓

小雨暂停的空隙，我们去摘树莓
村庄田园的角落，星星点点的红宝石

点缀在绿色中，闪着光。这每一年
都新鲜、来自四月的馈赠

象原始人，为发现每丛树莓大呼
小叫，我们边采，边把沾着雨水的果子

塞进嘴里。甜美，一点点酸，还带着微凉
还是多年前，第一次尝到的味道

野食

蔷薇新发了梢，剥去带刺的皮
淡淡的甜，和脆

抽出中间的花芯，映山红的味道是
酸酸的

更酸的是虎杖杆，一边皱眉头
一边使劲大口嚼

那些年的我们，有见到什么
就吃什么的雄心。多美好啊，什么都
能装的胃和什么都能咬的牙

也不缺少耐心：能等得住
金银花长长的花管里，还在酿蜜

夏至帖

半年快过完了
今年的雨水多过往年
两天前，有女人将自己投向
雨后浑浊的江水
两天后，沿河路照常满是人群
人们并不害怕什么
虚无缥缈的东西——
“生活总得继续”
日子该怎么过
还怎么过，黄昏的散步
不会因为一个
小小的插曲
就此停下。对此大家都
心照不宣：比起逝去的人
更可怕的
还是活着的那些

沿河路


沿河路上，欢声笑语是主调
黄昏时分，整个小城的人们走出家门
来到沿河路上
“上苍保佑吃饱了饭的人民”

也见过有人哭泣
在路边的角落。有一次，一位中年妇女
站在路中间，对着电话里面的人
嚎啕大哭，毫不顾及身边的人流

另一次，遇一青年呆坐水边
等我散步回来，已爬上台阶，被几位大姐
围着劝解，湿着身，也在哇哇哭

在沿河路走了好多年，碰上哭出声来的人
就那么几个：差不多
都能记得当时的情形。据说，哭出来
就好了

那哭不出来的女人在水边烧纸。更早时
老人过世了，披着麻袋的后人去河边
买水，一边走一边
有一声没一声地哀号，唢呐呜呜地吹

晚霞收走了金色，街上
灯亮了。又熄。人群散了
剩下几枚长年钉在河边的钓者
隐约似抱有期待。暗夜里，哭的笑的
都归于寂静。河水滔滔向北流去

虚度

很多年后再一次跳进河水（在想象中）
当时我们在岸边看到乌鱼
慢悠悠游过

鱼狗矛一般扎入水里、鱼狗贴着水面
飞走、鱼狗悬浮半空扑扇着
翅膀。鱼狗又重来一遍。这一刻

确定我要浪费大把的光阴
——象沙粒漏过指间。无所事事
多好呀，你看那云峰

倒映在河面，喜欢就呆在那里
从未被流水带走

虹


去乡下参加葬礼的半路上，下起阵雨
而这时阳光也正好从云间
斜照出来。洒下的雨点有了亮光
青山映得更显明媚

一点小悲哀，被突如其来的
小喜悦代替——

逝者有福了——每个人都会死去
这样安排也挺好：在最后时刻
遇见彩虹

手艺

越来越觉得写诗
就是做手艺
当我路过老街，看到篾匠编织
木匠往木料上面凿眼，铁匠夫妇
你一錘我一錘，将烧红的铁
砸得火花四溅
手艺人不歇手
怕一停下来，就手生
手艺人不想太多
只一天天做下去
直到做不动为止

垂钓者

那么多垂钓者
他们在钓什么
旴江上的白云
傍晚时已变成金黄
垂钓者仍坐着不动
后来他们是坐在
明灭的灯影里
在水波中晃动
再过一会，等街灯都熄了
垂钓者还没有起身
我曾好奇探看过他们的渔护
几乎是空的
其实我也期待这样
在水边坐上一整天
然后心怀感激
光着两只手回家

斑鸠

早起听到斑鸠
布咕咕——布咕咕——
在小区不知哪个角落里叫
这本属乡野的鸟
现在也成了市民

不过我想乡间
它还有很多亲戚
不像人，搬到了城里
乡下就空了

人烟稀疏的村庄
荒凉寂静。幸好还有斑鸠
跟从前一样
布咕咕——布咕咕——啼唱着
从疯长的野草地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