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黎明来时

文/迎头浪

晚间改稿突然停电
坐在黑暗里什么事也干不成
这是一个插曲
我想到了林间洒落的阳光
溪边欢笑的浣衣女
小区学校门口送学的人群
甚至想到我所欠下的债务
有房贷、车贷，那些债主
黑暗中个个面目狰狞
还想到，在战场上失去的战友
他那双目失明的母亲
是否领回一笔救济款
我知道黑暗即将过去
当黎明来时我要写一篇檄文
讨伐黑暗，礼赞光明
这还不够，还要备一匹马、一柄戟
擦拭遗忘多年的号角

小站

移动的小站
变化的小站
因无法抵达而无时不在
无处不在
从汽车站……到狂欢的身体
到高蹈的精神
这反复的暂时的安慰
后来是逝者
是遗址
是一个不再回应的名字
容留下几个活着的人——
几根柱子
支撑着莫须有的庙顶
香火飘摇，在风雨之中
一个人别无他去
只能从自己内部消失

光 阴

（徐作仁）

绿草蜢的瘦腿一蹬，九月
从一株苦蒿蹿上另一株苦蒿

灰蝶的簿书没有翻出子丑寅卯
让无精打采的草茎一路踉跄

干塘边，踩高跷的白鹤
冥想着一波又一波呷呷鸭声和鱼虾

旧栅外，开着旧历的野菊花
淡香一点也不敢招摇

柴院天井空阔，两把竹椅
一只坐着白发，一只坐着秋风

立春

有叶子的树，叶子向下
像老天布下的刀剑阵
无叶子的树，一夜之间
开满白色的花
今天立春，冻雨加暴雪
今天立春，春无影踪
娘说：不死不生

大雪啊，世界只剩下白

胡同外面坐着胡同
高楼后面站着高楼
城市的尽头，你若回首
大雪就飘下来，让世界只剩下白

巢里没有宿鸟的身影
旷野里不见野兔的足迹
很多方言，已经定居他乡
很多老屋，一直锁着记忆

同去麦田看天下的，是两串脚窝
夜来寒，搅动素色蚊虫，在城市霓虹灯下翻飞
褪色的故事中，追出来一群笑声
在半阕宋词里打雪仗

除夕的车驾很近了，乡下坟茔
父亲正准备动身，等兄弟俩点燃几张思念接他回家
和母亲共围一桌欢声笑语，津津有味地咀嚼着空中炫丽的烟花
今天是小年，抽半个日子不难，陪你去看一场
空前绝后的大雪

大雪里，中华五千年有沧桑的容颜
牵手并肩的我和你
深一脚浅一脚的两朵雪花，匆匆又从容
一路走成了十里大雪

博物馆

耳杯放弃了酒和豪饮，杯底浮出
细细的鱼纹。珠链放弃了余温
专注于窸窣的拥挤和私语。斧钺戟矛
放弃了杀戮，把身心的逼仄与辽阔
让渡给云雷、虎豹和水禽
而铜手镯放弃了手，就如硕大的扣饰
放弃了华服和腰身。千载之下
我们也将挤进这个奢华馆厅的各个角落
大小橱窗内外，无所不在的尘埃
无人讲解，也无须讲解。这些被我们
造了千年、用了千年的物件，值得照耀
也值得我们再用千年，静静地陪伴

冬日的约定

清空杂念
清空欲望
清空渴盼
清空哀叹
清空愤怒
清空喜乐

尔后收回迸发的激情
火种一样煨在心中
生命各自回到生命的起点
爱各自回到爱的纯粹
冬日里的隐身不是逃避
是淬炼是陶冶是养精蓄锐

当春天来临
你冒出生命的娇艳粉红
我迸发出生命的葱绿光焰

天黑之前

有人忙着，把牛羊赶回家
有人从菜市场，买斤瘦肉提着
有人烧开了水
等着什么下锅
有人刚从工地里出来，表情模糊
有人关门，骑上摩托车远去
有人低头看手机，擦眼泪
有人发消息问我，在做什么
我沉默半响——
在做有的人

归途

炉膛通红，人声鼎沸
日历甩出明晃晃的底牌
蚂蚁们倾巢而动
流水线尽头，满眼皆是春

攥紧汗水挤出的盐份
每一颗都是饱满的谷粒
列车轻盈，乡愁素静如雪
沿路吹响的短笛
声声摩挲岁月的老茧

炊烟飘香，点亮腮红
酒杯在等一位故人
这是一个值得屏息的时刻
谁还不是孔明先生钦定的箭
借着东风，直中靶心

村口的槐树

那棵树——
人们
乘凉歇歇，把信息传到村里
又传到村外
有时避雨
有时判断风向和速度
更多的时候，是欢送、迎接的地方

那棵树——
皮被削了一块又悄悄的弥合，纹理坚硬
枝被截了多少次就有多少次长出新枝
树上的鸟儿飞走了又飞回来
习以为常中
历经几百年枝繁叶茂
树干见证了多少代人的脊梁

今，准备过大年
它的根
它的枝条
又报出春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