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是什么
◎剑男
谈到诗歌，我们一般都会谈到诗人是怎样一个形象，进行贴标签、归类，并加以区分。实际上，我们赖以描画诗人形象的文本往往是一个个历时的、已经抽离诗人更为细致的真实生活的碎片。
比如屈原和杜甫，一个处于先秦战国时代，一个处于唐代，那个时代没有摄影摄像技术，他们两个也没有留下画像，但我们好像对这两个人的形象很熟悉。屈原是戴着高高的帽子，反背着双手，仰头问天的形象。杜甫则永远是那个干瘦的、望着远方的、一副忧国忧民状的形象。这两幅画像都是后来人凭想象虚构的，他们被后人所接受，并在我们的头脑中被固定。为什么我们一谈到屈原、杜甫，头脑中就出现这样的形象？显然，这是因为我们都读过他们的诗歌，我们觉得这两幅图像符合我们在阅读诗歌后对他们的想象。
屈原在《天问》中一连一百七十一问，问天地自然之恒道，问现实人生之无常，其中很多是明知故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天问？心中忧愤难解。联系他其它的诗歌及被流放的经历，于是后人就给他画了这样一幅行吟泽畔的问天形象。同样，杜甫生于唐代由盛转衰时期，一生历经时代动荡，颠沛流离，诗歌悲天悯人，感时伤事，关心民间疾苦，后世人们就将他描绘成一幅忧国忧民的样子。
这样两幅画像当然都是根据他们的诗歌作品和经历再由画家想象加工而成的，但形象背后应对的显然是他们诗歌作品。所以，在很大程度上，当我们问诗人是个什么东西，我们一部分问的是人，更多部分问的诗人的诗歌作品。是诗人作品呈现的情怀和艺术追求塑造了他们的形象。
有人说，文学不需要思想，也不必追求什么意义。这无疑是一种偏激的论调。我们整天说各种思想，唯独忘了我们自己也应该有思想。任何时候思想并不专属于某个人或某类人，我们可以认同某种思想，但也要有自己的思想。思想就是各种信息进入我们大脑，经过大脑综合、分析、整理后形成的、可以指导我们行为的意识。一个人只有有思想，才谈得上情怀与见识，才能真正成为他自己。帕斯卡尔说，作为人，我们必须好好地思想，这是道德的原则。为什么帕斯卡尔把人是否去思想提高到道德层面，我想无非是强调一个人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重要性。
对于一个生产精神产品的写作者来说，他必须有思想，并使自己的写作朝着有意义的方向努力。
唐代刘晏总结孔子等人的教育思想说：“士先器识，然后文艺。”意思是读书人先要有气量、见识和情怀，有对人生的基本信念和价值观，然后才谈得学习写作和研习六艺。我觉得这对今天的诗歌写作仍然是有效的。为什么有些写作者的作品有华美的语言、令人目眩的技艺，却总给我们平庸之感，原因就在于在他的作品中，我们看不见他本人在什么地方，看不出他的情感、思想和立场在哪里。他的作品就像一尊蜡像，有完美的躯壳，却没有思想、血液和灵魂。
文学是有大道的，无论我们怎样标榜自己的主张，它终归要回到一条健康端正的大道上。文察世道，诗问良心，我一真认为文学的大道就是世道良心。贾平凹说，关心精神是文学的大道。我想无论是世道良心还是关心精神，它的前提应该是作家要有思想，要有独立人格和对人生的基本信仰和价值观。诗歌是人类最古老的艺术形式，它的发展是人类意识不断产生新的洞察力的结果，如果一个诗人没有思想，没有情怀与见识，始终只能是一个平庸的写作者。
所以，当我们谈论一个诗人的形象时，我们谈论的其实的是诗人作品的人格构建。这种人格构建和诗人作品呈现出的思想、情怀、见识以及艺术追求密切相关，也和诗人如何处理他和自然、时代、社会、他人及自我的关系密切相关。无论我们如何标榜自己的独立性，但基本上不存在完全独立于社会、时代的个人，一个诗歌写作者都必须通过写作表明你在这个时代里面，以及你跟这个时代的基本关系。
这种基本关系不是说让一个诗人去迎合某种东西，而是希望可以通过一个诗人的诗歌写作去指认他的真实形象。
很多时候，诗歌可能只是诗人内心情感世界的一个隐秘的呈现，也可能只是一个诗人与这个世界千丝万缕联系中一个短暂的、难以捕捉的瞬间，但它必须与个人的生活、情感、经验和思想密切相关。并能通过这个灵魂的映像折射出我们的时代和现实。
原载《诗刊》2019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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