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后


叫又如何
不叫又如何
蝉啊，蟋蟀啊，蚂蚱啊

这就是命

鸿门宴上
刘项之间只对了一句话
曹无伤，便遭了盖帛之刑
​

东门渡


东风在东门渡闲散
汽笛声淡淡
我们在岸边发呆
允许一点诗意发芽，抽枝，展叶……

流水，蹚过曾经的繁华
慢慢到达对岸
不必在意一艘船空
河床会保留，原有的事物

浪花不多不少
一尾鱼藏在一团白云下
柳枝舞动
没有那么冷，没有那么热

你说小满正好
这头和那头都有欢喜
圈起唐时花，圈起宋时雨
圈起情浓，圈起意长

与行进羊群的相遇


羊群一身洁白
且步伐悠闲，它们一路走
一路咩咩咩轻声细语地交谈

上百头羊的队伍
在羊倌和头羊的带领下
有序地行进在草场通往
肉联社的路段

像是在做着愉悦的郊游
又像是做寻找新牧草的转场

我是在通过红灯路口
与行进的羊群相遇的。我发现
每只羊，都有一双清澈得
让人不敢直视的眼睛

我等了三次红绿灯的交换
但怎么也不忍心按喇叭催促
内心倒祈愿羊群走缓再缓些
或时间能够疑固
让它们踯躅在原地

因为，有一个我知道
羊倌知道，领头羊大概也知道
而羊群无法知道的事实
它们即将被带进
内联厂的现代化屠宰车间一一
羊群生命旅途的终点站

鹧鸪


这是文字上的鸟
就像许多我未见过的
一样

不能想象成鹌鹑
那是在市场里蹲着
互相争啄，而不知
被煮命运的笼罩

也不能想象成朱颈斑鸠
它们已经僭越了鸽子
在这个城市自在生活
同时带着非宠物的忐忑和鸡贼

我于是把它贴进宋画里
细巧精致的女人
除了眼神，全身纹丝不动

云上人家

南边的山坡上，羊群如鱼
涌动云海，几匹马尾悠闲垂钓

北边的梯田里，一头老牛踩着
布谷鸟的催耕声，不鞭，自奋蹄

半山腰处，几间小木屋点缀山野
炊烟袅袅，腊肉的香味在风中飘荡

他停下笔，仰头认真观察
月亮破土而出，星星开始发芽
童年时光……从一副画里慢慢醒来

推销员

肾二科十九病室
我妈住了十天
旁边的加五十一床
来的第二天
就给我妈
推销了她自产的一款
大姑娘

一年半后
我把加五十床改口叫妈
二十八年后
我摸着她的墓碑
大哭了一场
她的这款姑娘
退是退不掉了
只好让她继续给我生幸福

多想穿上大地无拘无束的衣裳

文/苦海（黑龙江）

我有男模的身材，身高一米八几。
但当我把大地穿在自己的身上
山当裤子，太肥美，太大张旗鼓。
水当鞋子，太松太趿拉，太明媚。
云戴头上当帽子，颜色又不对。

相比于大地，我身材瘦小枯干。
为什么我不能像一个巨人那样
穿一双巨大的靴子，披一件大氅？
为什么我只能畏缩窒息在人群里
像千千万万的小丑一样藏匿？
为什么我只能穿合身定制的服装
不敢曝露躯壳，筋骨，蹑踪，匿名？

自叹弗如，望尘莫及，高山仰止：
穿戴在大地山川身上的衣服裤子帽子
是每年光明磊落敢于花开花落的四季。

秋日

秋越长越强壮了
让作为父母的夏越来越苍老了
在平分日夜之后
属于他的夜渐拉渐长
这已让夏无法忍受
有点像那个仍处壮年之夏的家长遇到了
打了两个月假期游戏的儿女
游戏时间正越来越长，
慢慢趋近无穷……
他也像此刻的夏的无力

留白

清晨，一群小鸟在争论生命的意义
犹如在思辨鸟与蛋谁是起源
你一言、我一语，聒噪嘈杂
语言如刀刃
将烟灰瓷般朝云劈成碎片
变成漂浮的面具，封堵我口鼻
让我陷入初夏低烧的幻觉中

像刺青一样擘画大半生
流血镌刻下斑斓彩图
而此时却舌燥如镜
回忆寡淡无味,如同鸿毛轻飏云霄
忽然，暴风雨泼洒一束瀑布
注入白光蒸腾的纵深处
瞬间哑寂如墨

剔红


观摩过景泰蓝制作
我已实在没有，足够的兴致和耐心
去看匠人完成一件剔红

描图，制漆，髹漆，雕刻，打磨
几十，上百道井致工序
逼停时间，精力被针头无声吸噬

如有人献血时晕血，我对那儿的漆酚
过敏。在片刻的眩晕里
恍惚听到，老家后坡那几株漆树
豁裂着嘴，唤了我几声小名

父亲略懂漆工。总是把家什刷成
心宜的样子，还让我，也要
生得像某个物件那般，耐看，有用
这则比方，被一道道上漆
我由此患上了一种，叫“失聪”的过敏症

那年，执意出远门
父亲送我一口漆木箱子
面上手绘的漆树花果，别致，但打眼
我用它装衣，装信，装钱票
一箱一箱装走了
十多年或明或暗的时光

那只木箱，如今色泽绛紫
蹲在床头装药，装病历，装母亲的相片
守着腓动脉闭塞的父亲，像陪着一棵
已倒伏的，满身割痕的漆树
在暗语，“漆活儿”的得失——

养娃啊，总嫌髹得不够，到头来
都通常是件，剔红的半成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