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  馆


灰暗的墙上写满了住宿者的留言，
和站立不稳的名字，
关不拢的窗帘，封杀不了陌生的眼。
仰仗房间里的黑，我只留给世界半边脸。
院子里撩起衬衫，抚摸圆圆的肚腩的男人，
咧嘴看着四个老太婆麻将桌上的争吵。
瘦弱的老者，围着院子里的雨漏，一圈圈慢跑，
我听到喉部酝酿一个清晨的痰在麻石街上砸出一声脆响。
街尾的吆喝，由远而近。
任一房间的急促的敲门声，以及
一个男人进入一个女人身体的悲壮。
传说的情杀案，没有发生一起。
时光的鼓风机嘘嘘作响，似乎每天电池蓄满，
象一个肌肉发达的健壮男人，每天都在一刻不停地奔跑。
我由此消瘦下去。
因为孤独，我在墙上写上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因为过分端正和清秀，而陷落在周围名字的侮辱和毁谤中。
他们，有的，写在另一个旅馆的墙上，有的
已被擦去或者安息。
麻石街有多长？
目光不能穷尽。吆喝声由近而远。
我所有的念想因此落不到实处，孤独而渺茫。
一阵雨，一阵阳光，
我是一尾缺氧的鱼，无力翻转，露出肚白。
篝火狐鸣，我的身体还将因着什么刺激揭竿而起？
我在浑浊的水中，朝河床的底部沉去，
我背靠泥沙，看见水草的微笑，
是这一张张的笑脸之手托举了我，放我重回子宫。

天津煎饼果子（Crêpe Chinoise）

西岛

一勺稀的面糊，淋在圆形热铁板上
刮板转动像作油画
画一个大饼，比秒针转圈还快
和地球转动一样轻松
葱花，香菜碎，中国味
黑白芝麻粒，黑酱汁
几种肤色的人寻香而来…

贴上牛肉片和薄脆，卷起来
“merry Christmas…”驯鹿雪橇的歌声
旋转，在北美法语区的超市屋顶

咔嚓，咔嚓，趁热咬两口
那感觉，仿佛听到了
一个大陆板块和另一个板块的轻轻碰擦

春望

山路绕了几道弯，就看不见了
她望着消失的山路
出神了一小会儿

她想要有自己家的猪，自己家的羊
哦，还有她想要的书包——
父亲出山前承诺，收麦子的时候会带回来
——现在麦子已经抽穗了呢

她背起装满猪草的箩筐
一晃一晃地朝二叔家走去
头上的羊角辫，就慢慢地雀跃起来

读

把一根吸管插进去
想舔吸出
奶
豆
鸡汤
肉纤维
维生素

有的
只是想听听
书页翻动的声音
摸活着的脉搏
重点在
林间
飞的鸟鸣

芒鞋


纯粹生命典礼的一部分。
是它给了
无明以寂静。

风和雨没有熄灭
它惯常的空间：

六洞编结法
意味深长。

它总是留下身体
挨近低到尘埃里的光芒。

看风筝

冬日，背着双肩包，走在白云路街头
一名戴黑色毛线帽的跑者，呼着热气
从眼前闪过，紧随他，我快走几步
直到永定河引水渠边，一转弯，不见了

我停下来，站在桥头，看青天上的风筝
和放风筝的老人一起仰起头，河水在流
车子、行人在行走，记起家乡的白浪河
乡人的母亲河，我在河边图书馆坐了一整年

读书、做题、备考，闷了下楼来到河边
看不同的人放飞不同的风筝，这样的日子
已经是23年前，如今，我又回到图书馆
我已经45岁，我回到河边看风筝

感恩节

扳着指头数日子
一年中的节奏就是节日，拉满
仪式感
不同的日子随着节拍响起，感受
洗礼
时间，年龄，代继
各种肤色的人，不用翻译
每一个节日的脚步声中
天地间有祖先赋予的生命
生活中有每一个相遇不相遇的人，支撑起生与活
每一个民族节日的符号
过节都是
肉体中的金子

腊月

不能说
心底“游子归来”的企盼
开始披星戴月
不能说
山村开启放羊模式
等，是惯例
有人手里的烟花
得藏好了，不敢唐突
不能说
就把目光所及之处
用风打扫一遍
再用雪擦洗一遍

我被病毒怀上了

宋世平

我被病毒怀上了
真不想成为它的孩子

可它就想母仪天下；一次次毒誓
再活几次？嗓子里掏不尽疑问
灵魂里矩阵已摆好；没人能突破封喉
我和我们渐渐被特殊胎教

那来的勇气
为什么胀奶
遮蔽口腔的腹子们有话不能说
坏话又讲不出
母亲啊！这般的一孕傻三年

在内外形势不太好的情况下
病毒真有福气
它有已拥有了十几亿孩子
而且还不接受计划生育

星斗与繁花

李李。祖母的姓氏又擦亮了一次
诗人写下蓝天李

为她加冕。红顶、灰墙体，够高的拱门
眼神在某一处绝不移开
很多种猜测。复瓣茶花的复色调像极了
蕴含——

柳杉无需翠色
乌桕落光自己的色彩，冬日树木的黄持有属意之秋
无论经过什么
喧哗冷却以后的空旷中

星子俯瞰尘间的郁香忍冬。她把天空的蓝
再擦亮一次
枝干上，清泠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