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卓雍措

祖母将天空放在湖水之中洗了又洗
羊群和村庄渴慕她，雾涌来
羊卓雍措在群山之中蜿蜒，在祖母的颂经声中
赶赴我们心灵的裂痕处

有人在湖水的镜子里看见前世和来生
姐姐会打开门，让湖水进来
暴雨过后，羊卓雍措更加湍急
一些鸟从石头内心飞出来
朝着灵魂湛蓝的地方

趁我们熟睡，羊卓雍措把群山抬起来
清晨，母亲去水边洗衣，她随意把目光
放置在流水之上，并悄然将一句誓言放进河中
她相信——河水必能到天上去
她要问一问天上的神灵
“光明何时才能浸透凡人的肉身？”

姐姐在梦中会长出许多眼睛
夜晚她跑到羊卓雍措，小心翼翼
沿途栽种下这些眼睛
去世的祖母又用星光来浇灌
第二天，晨雾从每一颗眼睛里升腾出来
日托寺和岗巴拉把昨夜月亮思念的证物，贴身放好
尚未命名的灵魂，像露珠一样发光
然后汇入秋天的羊卓雍措

来年春天，野花沿着河谷蔓延，我也想如野花一样
搂着湖水跳舞
用必经的死亡，咀嚼云
湖水沉默，但人间喧嚣
我尝试与羊卓雍措交换眼睛和心灵
我想做水罐里的水，被村庄里的姐妹提着
在河流之忆里，留下一声叹息

寂寞

大黄是猎犬。大黄老死了。
（夜半他睡得沉，大黄溜出屋
僵卧在杏树旁）
坟塚挨着那棵杏树，
黄昏前后他俩苦等大人们回来的地方。

白天，大人们进山测绘数据
偌大的基地就只剩下他和大黄

他长大了，进了城
一株杏树苗植根大大的花盆里。
大大的花盆里那株杏树又粗又高
花开花落从未断过。
他死了有些年头。

冬天的湖

白鹭飞去，白雪降临
湖水并未结冰。
白鹭站过的枯枝，白雪站上
比白鹭更清冷，更寂静。

少年向湖中扔出的石头
有力。沉闷。荡出一圈一圈波纹
似谶言，似命运。
青春不回头，一直游向湖心岛
草木向上，雨水向下，乱石滚落湖中。
中年之后，枯荷一夜白了头
举着白旗，相问故人：荷花深处——
还有多少不甘和遗恨。

湖水深邃，锦鲤失踪。
枯荷顺风晃动，枯枝随波漂浮
薄雪生雾，不是祭奠，更不是疑问。

我只是从湖边再次走过的那个人
饱含塌陷之后的老泪与深情……

. 暴力美学

“白布溅起黑线条烟花”，
扯住大片大片木偶。
它们拚命证明：
把它们投放成残片影的
是一场盛典的开场礼炮。

盛典降临：

拍完照的向日葵田，
支立的空脖颈，
寻找纸上的头颅。
领舞奖章是一枚糖果。

手术台上麻醉过的病人张开嘴并无痛痒，
看着刀片绘出泉眼，
涌出成群结队的剥鳞鱼。

擦掉齿痕上温热的口红，
被亲吻过地方，脱落麦壳。
雪白勾引食欲的强暴，
蠢蠢欲动此起彼复的进行曲。

不知道且永远不想遇到的事情

一棵芦苇坐在岸边薅着自己的白发
狠狠掰断自己的脖子还继续薅着

一棵树攥紧一根钉子绷紧肉里的铁丝
伤痕斑斑依然繁茂萌发的在走

一只落魄的鸟抓紧一根抽掉的翅骨
把落日敲得邦邦响，向巢传递不归的信息

鱼跃的技艺：在水天之间传染呵欠
蝉的技艺：在整个夏天挥霍自己的心脏

水底的气泡在上升时成长
空洞太过具体，以至于在水面喊爆了也没有声音

捞起的水滴，淹死的还在里面活着
虚无太过真实，以至于站到血液里也看不到色彩

忧郁的桥

水是为桥而生的，桥的忧郁
滋生水忧郁的无边

水中游弋的野鸭，不识忧郁
嘎嘎嘎嘎扇动翅膀
欢叫着，穿过桥投在水面上的暗影

身披蓑衣的老翁，一脸沧桑
皱纹里藏有尘世的风雨
古老的渔歌，苍凉的旋律中隐身

入水的歌声，荡起微漾的涟漪
桥的倒影里，忧郁的余绪一波波荡远

风吹过

风在向北吹，植物在镇守中
失色，面容苍白，说着
冬日生冷的腹语

忽略本性，朝阳坡地上
制造褶皱与烟火
落草为王者，充满戏剧性
一缕风吹伤瓦片上的
苔藓，沉落暗影

向着风蛊惑旷野的草籽
在内部复活眼界
措辞恻隐，久远的落寞
在此刻蔓生一片片
野香，被追捧
像喧响的清泉，起伏的
山脉

一声“晚安”

明月高悬
这来自清虚的高蹈之光
撑开天空的大门
解开花朵的纽扣
在大地种植梦境与隐喻
为人世补充云朵、大雪和音符
给一扇窗安放伏笔与探索

举头望明月
月光的河流贯穿身体
举杯邀明月
一声“晚安”长出月光的羽毛

送别

火车懂离别吗？铁轨懂离别吗？
它们彼此不离不弃，从同一条路走向远方
又从同一条路走回这里
呆立在站台，望着远去的鸣笛声，我一再抱紧自己
如果那些铁疙瘩也有感情
它们应该像你一样，转身递给我眼泪

纸上相缝的人

在这里惺惺相惜着，互相仰慕着
寒暄着。有时候也如常人般座下来谈谈心
说说相思之苦。你活在
我的虚无里。我活在你的虚无里
抛弃所有的失意，抛弃所有的离愁别恨
在这偌大的王国里我们都是寡人
你和我的世界，只有
美酒和风花雪夜。没有龌龊卑鄙
没有刀光剑影，王公将相仅是枚副词
在诗的殿堂里我们都是赶路的人
也许一枚婉约就圆了前世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