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

郭仁庆

我想过，三十年前冲进雾里的那个人
将自行车的速度和自己的紧张
提到了嗓子眼

大雾吞噬了一段下行的缓坡，并模糊了视线
我祈祷，没有人迎面而来

进城的路上，我和父亲都不说话
他让我学瓦匠
还给我打了一把瓦刀

一段缓坡制造了风、白色的阴影
十九岁那年的冬天
田野里的麦苗
是雾里最稚嫩的思考者
它们披着一层厚厚的霜

这个人间，一直在等待一次升堂

只蝶痴梦

是时候了
你难道没听见越聚越多的冤魂
在地狱里，一声声哭诉着冤枉

是时候了
你难道看不见那纯正的白，被罪恶的黑
混淆成不明不白的灰

是时候了
你难道看不见恶贯满盈的畜牲
在饕餮着人肉的盛宴

是时候了
你难道听不见善良在人间
一声声嘤嘤的饮泣

不要再寄希望下雪
六月雪，也只为窦娥下过那么一次

这个人间，一直在等待一次升堂
等待那位黑脸汉子，倒坐南衙
将手中的惊堂木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迷失在高速路
苍松

无限的快感。超速。高速路整得
笔直。不用方向盘，不看后视镜
看抖音，看快手，看新闻联播
眼睛忙着点赞。笑。快乐。肉颤

字正腔圆的崛起。屁股，剪开旗袍
口里嚼着肯德鸡，腮帮堆起东坡肉
车轮下的冤魂，是代价，必要的成本
你要去赶下一场盛宴。向前，向前

堵车，不要紧。应急道上，弯道
超车，很正常。救救我。在书本上
说过。在高速路上，我很忙
耳朵在舞蹈，身体在飘，飘，飘

大家都很忙。盛宴在等着。不能
缺席，不要刹车，栏杆也给我让路
啊，桥下的天空，如七彩祥云
在空间站，也要一路狂奔，奔，崩

酒事
黑土之子

高粱被酗者枭首。酿造师
施以佛心，尽其所能为它超度

山泉本无罪，却被一担一担的截流
套上枷锁置于黑暗的窖中

它们不服，内心藏着白晃晃的刀
蘸着灼热的风

卧薪尝胆，潜心修行
用静默对视噪动的对手

终有一天，刀光闪烁，酗者的理智被削断
涌出一番又一番的豪言壮语

太阳开始晃动。深一脚，浅一脚
把平坦的大路，酗成了坎坷的命运

我在它的身边打坐
领悟生活早已给出的预言

北风走后，雪花不再飘落
古不为

1　　
最后一排冰挂
融化了冬天的矜持和冷漠
两个季节开始谈判
风，轻揉柳梢
拍醒沉睡的春色

2　　
春联提醒每一个门楣
并矜持于自己红润的容颜
鞭炮喧闹之后，头脑开始清醒
麦田轻抖袍袖，沉醉了绿波千里
在百花之前，寒梅落轿

3　　
往事，乘着雪橇飞奔
北风走后，雪花不再飘落
随着一颗心的惊蛰，谁发现了
记忆，从来不曾凋零

4　　
脚步，堆积在故乡
一个跟头，已经是半辈子
那枚叶子，会不会等你爬起来
在枝头，再一次舞动春色

一个人

一个人沿着沙河行走
走着走着
就把，落日扔进河水中
把一条鱼挂着
也挂着
月牙，挂着无数落叶
每一片后面
都是，一个秋天
有的横着
有的躺着
有的，埋下无数颗星星
有的，埋下无数颗种子

幸运者
罡罡老郭

机修班长右掌轻抚刚安上的
右腿
望着逝去的黄叶
轻飘飘在风中翻滚着
如采煤面突出的水中
卷走的两个背影
想起扭得比麻花还花的钢梁钢柱
悲伤、庆幸夹着几分后怕
像挂在枝头半枯的残叶
摇摆着余下的秋风

蝙蝠的翅膀

西岛

晚间做完检查
买束百合
钟形新的花冠
人的张开的喉
无声又无息

厚重的花柱
花蕊
多像卡喉的鱼骨
卡在那里

你还笑着说话
谈笑风生
照样吃饭
只因为还没堵着气管

寒气越来越深
越来越宁静花在凋亡
行道上路灯越来越暗
投影放大了蝙蝠的翅膀

房间
尘凡无忧

你走进来，我狭小的，
漆黑的房间，人世寂寞的一隅，
你摸索到开关，拧亮我，
我们互看如光芒，那眩目的色彩，
和让人频频惊呼的热。
这孤独的，沉睡在遗忘里的房间，
从未招待过租客，
而今你走进来，像主人娴熟地，
安置一切，并卸下自己精神的重负。
（为了找到这绿洲般的房间，
你在红尘的沙漠中跋涉了多远的路！）
为此你如圣徒，五体投地，
亲吻我醒来的房间，并用家命名——
仿佛你出生在这里，
仿佛你死亡仍在这里。

伤口

祁俊清

久久不愈，久久不愈的伤口
仿佛身体的某个器官
牢牢长在身上
嘱咐自己，一再嘱咐自己
容忍它，善待它
适应其他器官一样
适应它，与它和平共处
既然光明与黑暗并存
为什么，我非要与伤口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