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学（六首）
流泉
恒洲码头
傍晚时分，恒洲码头
废弃的铁锚，
赤褐的锈。铁锚旁边，一道
紧紧捆扎着的缆绳。渔轮静泊
斑驳的躯身上，“浙三渔51888”的字眼
显得明亮，却又有些许的局促
不安。稍远一些
沉默的造船厂，恰好对应落日的
沉默——
大海是浑黄的
休渔期的静穆中，鸥鸟
低迴，也是静穆的——此际，只有落日
沉缓。坠向海平线的瞬间
落日是悲壮的。而一整座大海，也仿佛在这时候
突然收住狂野的风暴
它接纳一切，在包容中，顿生
恻隐之心
海边长大的孩子
从不说，落日是被大海吞噬的
证据
被弃置一旁的
挖掘机，大口地喘着粗气
嘶鸣了整个夏天的这来自事物内部的
尖叫声，此刻，渐趋
平缓，安详。一日复一日高上去的水泥森林里
有人在浇水，有人在丈量从头顶
到天空的一朵云的
高度
而我，正抱着
一块好溪的石头，揣摩
该如何剔除那被风化的褶皱、砂纹？
事实上
这些褶皱、砂纹
郁结在石头上，没什么不好
仿佛我们躯体内，总要有
废墟新生，去替代
另外的一些
阳光照在废墟上
你如此复述一个关于断指与小偷的故事
意思大概就是指——
“废墟中包容着火，人间尚有最后的良知”
或说废墟只是个形式
荒芜，同样承载着新的生成
“尖叫是证据
断指也是”。当我们
将荒废了的世界，拾缀一起
作为证据，它们仍会在尘埃与尘埃的缝隙间
挤出阳光，挤出水
九月
九月的稻草人
怀揣虚火
一个空心的圆满，替旷野
浇灭太平幻像。此时，有人更衣
有人要做大地的情郎
只有切开冬瓜的人，偏居事物的远端
与厨房和四散的碗筷
形成某种交响
狮子一样踹开季节的流浪汉
在剩饭残羹中找到
梦里的黄金。一盏橘灯，像一个迷途的词
再次返回，挂在大地的
嘴边。而我们无力粉饰的美景
恰好对应，暮色倾斜
渐渐下沉
发生学
酒脱离了大米
和粬
看不见的燃烧，席卷我们的舌头
心性
一丛植物
从春天开始
由青，转绿，转黄
直至最终枯萎，其间的
光合作用
是催化，也是毁灭
有时候
建构即破坏
存在即消亡
当某一件事物，不再成
某一件事物
如是改变，常常称之为：涅槃
或重生
而事实
它们，正在背弃
在偏路上，抛下一个个自己
好比爱情，人生跌宕
具有发生学意义上的
一切的
不可预知性
无论，这个世界
发生什么，我们都必须
逐一认领，并保持
良好的
内心的平衡
茶经
“矮纸斜行闲作草”
“功名了，却茶烟琴月，慢慢东山”
无非：肝火太旺，尘烟太盛
须把持，低眉，耳顺
须压一压肩背的石头，将人字改写，将断肠付之于草木
看穿了，茗字之上
一把草
草做的人生，拆开
无非：三张嘴。一张是清露，一张是明月
剩下的一张，就是用旧了的功名
与利禄
净手等同换心
煮与泡等同为菩萨点灯
你好
城乡结合部的
香蜜园小区，像一个
慈祥的老人。
让我心安，并逐一筛除掉
久居闹市的麻木和陋习。在阳台上种花
种石头，顺带养些小锦鲤
或一只小小的卷毛狗
与它们亲近，
共呼吸。夜幕降临，星星
从邈远处爬出来，我会就着星光
从小区西面快步走到
东边的蜜园，再从蜜园一路小跑
折回西面，直到一阵风
将我书房的窗户
打开……现在，我有足够时间
给城里的朋友打电话，
向他们描述，这里的一切。
告诉他们：我的身体有了明显好转
我已忘记疾病
和疼痛，不再纠结于一把锁的锈。
在小区，一切都是敞开的
从这里到那里——
一条路是敞开的
人心是敞开的。保安员
会对我说：你好。
刚从山坡上起早赶来的碧绿碧绿的
各色瓜果，也似乎
扯开了嗓子，在喊：你好。
每天，我心无旁骛
遇见什么，就对什么说
——你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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