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mp.weixin.qq.com/s/v9XxNmRdpVkaf21lEP6TVg新诗道•精读第14期ǀ 刘洁岷《在潜江杨市镇我作为刘氏杂货铺店主的一个时辰》

刘洁岷，湖北松滋人，2003年命名主办《新汉诗》，2004年创设《江汉学术》“现当代诗学研究”名栏，2016年创办“新诗道”订阅号，著有《刘洁岷诗选》《词根与舌根》《在蚂蚁的阴影下》等，执编出版有《群像之魅》《群岛之辨》《群峰之上》《21世纪两岸诗歌鉴藏》等。

在潜江杨市镇我作为刘氏杂货铺店主的一个时辰
刘洁岷

打发走补货的伊利业务员结了账
斜倚着柜台，我翕动的嘴角
几分逼真地垂挂着晶晶亮的小瀑布
像一个胖墩墩的原住民那样，在花花绿绿
如云霞般摇摇欲坠堆积物团绕下
我陷入午寐时光

睡了，那些木刻的家禽
睡了，体长38厘米的小黄鼠狼
那在包子铺里甩开膀子的是王二家的
睡了小理发馆、农机站和钣金店
睡了水蜘蛛在祠堂旁池塘薄皮儿上
用幺姑的缝纫机针脚飘行

我病歪歪的父亲披着他老旧的人像去镇北的银行
接受营业部人像采集器的采集，他酒后坦承
我与他在天色忽然阴沉的时候互为父亲
我老妈难得地在午后离开了我的眼光
被手指肚磨得铮亮的象棋棋子
字迹模糊地摆在门旁

镇关西在肉案上又撸起袖子
自留地里的稻草人拔脚溜到别的地方
我水土不服的堂客又回到海怪出没的海岛上去了
他们都鹅鹅鹅嘎嘎乱叫然后飞成白鹭起航
我铺里的杂货真假参半堆积如山
满足了仿古的居民们对于山寨的需求

有个高个男人挟持着个矮子进来了
他套着件破旧的袈裟，小不点
没有穿啥毛乎乎的是个会行军礼的孙猴子
我被惊醒过来连忙扔出几枚小钱逗引他们争抢
他们叫嚷着抢来抢去夺去夺来越跑越远
把我的刘氏批零杂货铺带向了远方

                    2019.1.赠杨汉年

盛    艳：诗学学者、译者，出版有《从自语到自白：美国现代派女诗人探索》等。

盛    艳：诗学学者、译者，出版有《从自语到自白：美国现代派女诗人探索》等。
东   伦：原名贾东伦，河南舞钢人，诗人兼及诗歌批评，供职于某报社。
杨汉年：湖北潜江人，诗人，著有诗集《地下的果实》。
刘洁岷：诗人，著有《刘洁岷诗选》《词根与舌根》《在蚂蚁的阴影下》等，执编出版有《群像之魅》《21世纪两岸诗歌鉴藏》等。
张    尹：诗人，独立出版人，主持出版有《现代汉诗》《钨丝》系列。
倪贝贝：诗学博士，编辑。
夏    莹：诗学博士，编辑。

盛艳精评:
场景更迭与生存闪现

刘洁岷这首《在潜江杨市镇我作为刘氏杂货铺店主的一个时辰》展现了成熟诗人对于原材料的加工，在诗题中可以看到诗人用“穿越”之功，实现了“一个时辰”的体验。

如何将“虚化体验”实化？如何将“现实体验”虚化？可以说这首与杨汉年的作品相映成趣。在诗的开头，刘洁岷将便利店织就成一个绮丽、松软而垂涎的梦境——这是诗人的入寐之术。第二段“睡了”的并列，是意识朦胧的催眠，这也是个人经验向他者经验，最终向普遍经验转化的时刻。

个人经历因为虚化、玄妙化而变得更具普适性，这就好像《鱼梁洲》的开篇：

鱼梁洲可以是任何东西
鱼梁洲可以在任何时刻的任何河流上

在第三节，诗人从杨汉年的一些诗中提取了素材，以通达同素材创作之“虚幻的真实”，糅杂现实的细节与想象的真实，通过对构成短语的词汇间逻辑的颠覆性拉伸，实现对现实生活的打磨、增亮、变形与沉淀：
      
       我病歪歪的父亲披着他老旧的人像去镇北的银行
       接受营业部人像采集器的采集，他酒后坦承
       我与他在天色忽然阴沉的时候互为父亲
       我老妈难得地在午后离开了我的眼光
       被手指肚磨得铮亮的象棋棋子
       字迹模糊地摆在门旁

杨汉年笔下的世情和其诗中独有的慈悲，在刘洁岷诗中转化成了一幅以词语为光线烘托出的静物油画。生活的阴面与亮面，仿佛绘画中的光影，而刘洁岷对词语的拿捏展现出他不是从表面观察生活，而是超越了表象，在实际的运思中去灵活地运用素材，最终呈现出隐匿个人化风格光华的他者状态。

随后思绪经由斧砧之声，去了便利店附近的店铺、自留地，以及充满超现实主义的海岛，但是在一小节之内又得以回旋，接地气的事物与幻象中的事物揉在在一起，呈现出梦境般的亦真亦幻。

“猴”的出现是一个契机，它以一种动态的、奔跑的方式将梦中的便利店带向远方，整首诗歌的色调变成灰色的广袤大地，正如我们生活的空间，而那种抓不住的空旷正如梦醒后的怔忡：

       有个高个男人挟持着个矮子进来了
       他套着件破旧的袈裟，小不点
       没有穿啥毛乎乎的是个会行军礼的孙猴子
       我被惊醒过来连忙扔出几枚小钱逗引他们争抢
       他们叫嚷着抢来抢去夺去夺来越跑越远
       把我的刘氏批零杂货铺带到了远方

刘洁岷的诗已经跳出“猴戏”外。全诗唯一一句对于“猴子”的正面描述在诗歌临近尾声时到来，“猴戏”已从“鞭子”“呵斥”“锁链”中腾挪。诗歌语言初看幽默可人，“有个高个男人挟持着个矮子进来了”类似相声演员的出场，这轻松地卸下了读者对于猴戏的刻板印象。“没有穿啥毛乎乎的是个会行军礼的孙猴子”——“孙猴子”唤醒了读者内心的自况，将个人化体验与普适经验看似轻松地融合，你看那内心激荡却面无表情的人，他的情绪只在手心缓慢的收拢，似乎要形成一个“捏式”的空拳，然后还没等你意识过来，这个姿势已经滑走：

       我被惊醒过来连忙扔出几枚小钱逗引他们争抢
       他们叫嚷着抢来抢去夺去夺来越跑越远
       把我的刘氏批零杂货铺带到了远方

再回过头去读“他套着件破旧的袈裟，小不点”——没错，抓不住的那些情绪在这里得到了印证，我们内心深藏的悟空早已卸下了战斗的铠甲：“他套着件破旧的袈裟，小不点”。“小不点”这充满了慈悲的轻咏，让人唏嘘。写慈悲心，却不从强势处写而去挖掘内心深处的泉水，以虚写实，将画卷在“抢小钱”这看似好笑，又与生活互为印证的场景中不断推进展开。

这是一次动态、契合、延展式写作体验，一次梦的建构和打破，一次浮现真实与虚幻间海市蜃楼般桥梁的写作，而其间将悲苦与忧愁以幽默的形式展现出来，不由得让人生出会心之笑和面对平淡枯索生活的勇气。

东伦精评
用敏捷的触角感知生活的细节
——刘洁岷诗歌的电影技巧和时间跨度的布置

生活状态（在场）是诗人从中获取诗歌宝库的原点，生活细节是诗人发展诗意，完成诗歌文本抒写的“发生器”。让一首诗能有更开阔、有更大纵深的空间、更多内容的思考，是诗人必须掌握的炼金术。这里不得不说一说，诗歌的技术（技艺）和电影的关系。

电影表现手法很多，主要是通过人物内心活动和语言（语言交流）及镜头变化而产出的艺术效果。从而让一个演员给塑造的人物真实感。电影《影》就是利用黑白（中国水墨画）影像的表达手法，给电影本身带了虚化而又真实的艺术展现。《影》的元素，来自中国的水墨画，厚重、怀旧、深沉；新颖、魔幻、唯美。当看到刘洁岷先生的诗歌《在杨市镇我作为刘氏杂货铺店主的一个时辰》时，被他高超的镜头感给镇住了。

第一节开局中的“我”在杂货铺的日常生活通过一个近镜头，完整的呈现了出来。我们发现，“我”是多么真实的存在，仿佛就是我们自己。当送走伊利业务员补奶工（送货人）后，暂时没有生意的“我”进入了一个“发呆”状态。此时要注意，诗人对外边环境的布置：满屋子的花花绿绿的货物，如云霞团绕着。外部环境的营造，给“我”一个假寐提供了温床。此时一种温暖的画面呈现在观众面前。随着第二节的进入，“我”的假寐，进入了一个立体交融的多镜头：家禽、小黄鼠狼、包子铺、农技站、钣金店、池塘、缝纫机……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电影事件的叙述。温暖的故事中，美好的事物在假寐的布置中活了起来。如果就此罢手，显然不是“我”的本意，而是我要通过第一层次梦境，延伸出更多内容。这里就出现了镜头不断变化、推远、拉近，另一个故事外延产生了：父亲、银行、采集器、老妈……象棋棋子，形成了第二层次故事的机构和纵深。这里最巧妙的语言和事件布置，是象棋棋子。第一节的补货人、原住民、云霞，花花绿绿的货物；第二节的家禽、小黄鼠狼、包子铺、农技站、钣金店、池塘、缝纫机；第三节的父亲、银行、采集器、老妈等意象的出现，构成了一个立体真实的社会生活。在这生活的棋盘上，他们（它们）如一粒粒棋子，相互暗合，互为生活角色，在镜头不断的变换中，立体，多层，生动的动了起来，也给棋子了一个合理的出场。

而第四节：镇关西、稻草人、堂客、海岛，白鹭、山寨……等出现，又形成了“我”假寐中另一个影像维度。那些看似错乱、散碎、片段，东拉西扯的故事叙述，给“我”这个杂货铺子，那些真假参半的货物进行了还原（一个萝卜一个坑，各司其职）。也就说，那些多个人物的出场和发声，就如这个铺子里的货物之多，那些真真假假货物（人物，角色），是在生活这个大棋盘上被包容、救赎，生活着。

正当我们随着镜头观景时，一只猴子，打破了“我”的假寐，镜头突然回到了现实（杂货铺）：高个男人、袈裟、孙猴子、小钱……的出现，生活再次回到生活本身。第四节中破旧袈裟的出现不但给生活更多的不易，还给宽容、恩赐、戏谑等完美的借口。

这首诗，通过镜头的变化，和多角度重叠，出现了独具特色的艺术呈现。当然，这里不仅仅是技术而技术的诗歌炫技，而是诗人通过“经验”对生活细致的观察，通过多个角色和事件串联的表达，立体的呈现了一个真实社会底层小众（人）的生活现状；进而通过假寐来完成一种不可能可能。该诗也阐释了诗人对社会底层的思考和担当；对生活的觉醒和人性的梳理。这首诗看似温暖、诙谐、社会、反讽，其实内部蕴藏着开阔的空间，深远的纵深，理性的生活态度，以及对万物生命的关注包容和对亲情、父爱、母爱、友情的留恋和无奈。

杨汉年精评：
雀占鸠巢的店主：想象与感知的狂欢

在人们漫长的阅读经历中，会把许多读过的诗不太当回事，就像很多见过面的，甚至熟悉的人，转身就被遗忘，只有经过了心灵的交集，才会被终生记取。

冷峻的客观之眼，会把想象的经验转换成一种感知的狂欢，从而成为一种被传诵的礼物。

洁岷兄《在潜江杨市镇我作为刘氏杂货铺店主的一个时辰》一诗，来源于平日对我生活层面，和诗写方式的一些了解，以及一张一只猴子来到店铺的真实截图，在这日常碎片的撞击下，使他产生了想去过当一回小镇杂货铺店主的想法。

如果情谊也能被神话，那么他驾驭着想象的筋斗云来了，诗中的假寐就是他奇特的法宝，给他了一次有效的变身，永恒历来就很谨慎，给他的这次出访，设定了一个时辰，来替我一边守店，一边领略这个小镇的风土人情，同许多人一样，我整天被现实中的琐事蒙住双眼，整天围着生活的石磨在转圈，无法看清自己的命运，但留在磨槽缝里的歇息时间，偶尔也能引发一头默念远方的驴，昂起脖子发出叫声，那长啸似的叫声能像心灵的闹钟，让处在想象中，被诗意晕染的人，通过多角度的深入性在场，传递出一种感知的回声。

延伸阅读

不速之客

杨汉年

也许他在巅峰期曾拥有过一个马戏团
在他的授意下，狮子来回钻火圈
山羊躺在观众席旁唱歌
狗熊不仅会倒立行走
还能跨越刀背似的高架桥
大象的摇摆舞曾把我们的肚子都笑疼
直到欢乐落幕，他才取下墨镜
挨家挨户，靠恭送祝福挣几个小钱
寒风吹走了他的黑色毡帽
和那件挺括的外套
他的头发仿佛老雄狮的鬃毛
只是斜阳再也不会给他的绿色夹克
镶上琴声漫步森林的金边
他敞开的领口如同树洞
里面有头狗熊蜷缩着睡着了
给一箱饼干也唤不醒它
我的便利店窄小简陋
根本容不下一头大象来跺脚
每一枚硬币掉落地板
也会发出驯兽师挥舞皮鞭的喝斥声
这只猜不出年龄，乖巧的猴子
显然还不具备驾驭筋斗云的法力
当它向我敬礼，我又获得一次教育
它手搭凉篷，如一个牢记使命的侦察兵
一根刚才都还蹦蹦跳的绳索
转眼间，又在它的勃颈后重新崩紧
                                        2019.1.8

新诗道诗歌精读（精评）观
1.关于诗歌的阐释与批评，有过太多的穿凿附会和子虚乌有，不过我们仍不信奉“诗无达诂”；
2.在诗与非诗之间始终有一个边界，即便这个边界是游动的和需要不断重新勘划的；
3.诗歌批评与诗歌本身是一种相互依存又各自独立的言辞，理应一并提升到创造且与生命同构的高度；
4.从创作与接受的两个向度来端详作品，也自觉将作品放置在诗歌史变迁、发展的坐标系之中；
5.将尝试以精确、精准、精当的方式出入于文本内外，那是“能指”“所指”的双重“内外”而不是将其简单割裂；
6.尽量不对诗人的创作趋势或整体状况进行评价与评估，针对的仅仅是某一客观的具体诗歌作品；
7.将尝试定义、发明与运用诸如“词晕”“语晕”“诗轨”等等新的诗歌批评概念，活跃、充实、建构新汉诗的批评语汇、话语；
8.批评与创作是在相互挑战中形成契合，理论是灰色的但可被恢复为流光溢彩，批评的“方程式”未必奏效但我们更不追求无视演算过程的结论；
9.只有致力于对文本本身的凝注与价值判断，真正地将批评的锋刃捺入诗歌语言的神经末梢，才能获得批评与诗歌文本共同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