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 梅
黑瓦下白的墙面。她在墙白里咯血
咳满了地
黄叶袒露贫困泡出的菜色
她只会开花。母亲也不留意
她们在小院里，各自生育
五个孩子，在澡盆边排开
她用拢满木瓜花的尼龙袋
把她们擦成五个白嫩的小甜瓜
每个小甜瓜在她肚子里熟透
她不说话，不呻吟，不呼喊
拿着大剪刀的接生婆呆愣愣不知何处下手
门缝飘进的花瓣，围绕地上的恶露飞舞
她一生都在用力
茶梅是美的艰难，她不衍生虬枝硕果
贫瘠和牺牲里催生烂漫
而母亲还在生长下去
在她塑造的这些胚胎和模型里
一再地生长
钟 声
湖边的长凳上，坐着一对夫妇
男的鬓如霜染
女的脸如微风吹皱的湖面
他摸出一把木梳，给她梳理鬓角的银丝
他用力。就像他仅剩梳头的力气
那些湖边慢步的情侣，侧身望过来
他似乎没有看见
像面前的湖，已装下
很多目光和太多流动的云
远处车站的钟楼，响起了《东方红》的曲子
钟响了七下，他们没有起身
好像时间是他们的身外之物
苦麦菜
村口消失了树干的身板
他睡去了，睡到了他的千年屋
村庄睡着了。一池荷塘，鸡鸣，狗吠都睡着了
咀嚼着草根，不时往村口
望一望的老牛也睡着了
它咀嚼了很多年，望了很多年
成片的橘子树就生长在墓庐之侧
根深入泥土，把探听得的隐秘
一颗颗地裸露在阳光下
他一定带走了很多话
土堆上开放了
许多尚不更事的苦麦菜花
绿皮火车
绿色的保鲜箱
装载着传说中的沙漠之城
阳光跃上唇边的茸毛。对饮微笑
你们缔结旧式小说的金兰之好
斜背箭囊，腰配长剑，手执弯弓
年少的梦马，奔驰在戈壁茫茫
你们用皮水囊交换皮水囊
用加缪交换萨特
光阴煲出的流水，在山涧白生生地淌
你们并排在玻璃窗口
看到那一丛薄雪的万年草
一定是四季恒常，兀自滴翠
微 凉
夜色加重
星光像从灰烬里挑出来的火星
风串蛊下，树枝和叶簌簌念词
你把她安靠树下
这样她可以坐着，在泥地上
你把毯子盖住她，好像她能够感知冷暖
你给她说话
给她说你的墨线弹的轻，准，直
弹出了她家的地基线，椽檩，房梁
弹出了甜风蜜雨的，致命的初夜
爱是一剂猛药，慌乱的语词里，漏走了老先生的重嘱
人世的微凉正贴上你的脸
她在你肩上摇晃
依赖这份热度，趟过忘忧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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