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黔记(组诗)
姜华
黔地书
山隙间盘旋的公路，似一条皮带
扎细了大山腰身。瀑布日夜搬运白银
飞机射出云团，像一只大鸟
山岭钻出白云，石头扛着石头
水稻在雾岚里扬花。布谷鸟每天
准时把十八洞神仙喊醒
黄果树自在着呢，每日享受着游人
吹捧。苗寨的银匠们，生起炉火
把一轮弯月敲的叮当作响
在黔地行走，我是苗家妹子手纹上
一穗秕谷，期待一杯浓烈的茅台
给我灌浆。在一页草纸上
我绘下十万大山。梯田、茶园
草药、山歌和亲人。以及溪水畔
一块流泪的石头
在贵阳
一座城住在山里，长成了城里的画
在贵阳，那些壁立如刃的建筑
劈开大山，把马路挤压成一条光揽
流动的车辆和行人，如蚁群奔跑
更像，钢丝上的舞者
满城的酱香味，被蝴蝶从赤水河搬来
下午6时20分，在花果园一家
餐馆里，工地上赶来的诗友枫
从怀里掏出两瓶茅台，叹了一声说
茅台镇的。酒瓶上残余的体温
让这个冬天眼睛发酸
其实味道都是一样的。如同我们
草根一样的命运。一杯酒饮下
我们流出了泪水，为友情、诗歌
和远方，也为生活的辣
千户苗寨
也许不止千户。寨子沿着西江
梯次铺开，穿上苗家服饰
从山顶的夜晚，俯瞰临江人间
灯火，生涩的我险些被相机
泄露了真相。千户的府邸
正在山下向我们招手
招手的还有那位苗家导游
妹子，她的美丽如身上银饰
叮当作响，让一位男人在
失眠异乡。还有那些在长街宴上
唱山歌的妹子，现在我愿意
让她们用米酒灌醉
夜晚，被苗银作坊的叮当声
反复敲打，让我恍若隔世
彼时，百鸟归林，苗家的银饰
和图腾，化作天穹一弯新月
白银如水，在黔西南山地
一波一波铺开，如神谕
黄果树瀑布
先是听到了雷声，然后才看到水
咆哮着，如群马飞奔，从山口
扑下来，一头钻进雾岚里
在颤抖的瀑布旁拍照，手机在
我掌心攥出了一身冷汗
水帘洞像一条巨蟒，张着大口把
成群的男女吞进去，泄出来
瀑布旁小贩摊位上的雨伞和雨衣
行情见涨。人过中年，我也披上
雨具，斗胆去钻了一回
走出洞口，我全身都已淋湿
好象刚从产道里出来。老伴看着我
笑了，一脸前世模样。唉
如果拥有人间丰盈的生活
谁愿意做这清冷的山野之王
镇远古镇
舞阳河像一位侗族少女，在经过
黔东门户时，扭动身体曲线
把一座古镇切割为太极图
北岸旧府城和南岸的旧卫城
像一对情人，隔水相望
这座兴盛于夏的古镇，名讳从南宋
宝佑六年喊响。斑驳的城砖上
尚存着守城将士的余温。隘口上
生锈的火炮，像前朝的眼睛
空洞，悠远，落满灰尘
府城和卫城，象一把旧铜锁
锁紧滇楚通道，钥匙藏在
舞阳河中。今天，河中的游船
载着南北来客，在锁钥间
荡来荡去。你听，苗家妹子
正在从喉咙掏出布谷
凯里之夜
今晚，黔东南的月亮，爬出
十万大山，站在凯里上空
山歌与鸟鸣，在这个城市里
彻底混为一谈。街边夜市小吃
用香味把我的魂勾走
在一家陕西泡馍馆，我们坐下来
老板姓赵，是一位关中汉子，几杯酒
打开了话题。他说过去在西北
棉纺厂，上世纪70年代援贵时
就在凯里安了家。他还说
在异乡久了，想念老家西安
他说两个孩子都已工作。去年
退休后和老伴开了这家餐馆
他的叙述慢慢哽咽，乡党
这吨饭我管了。他还说
我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把他孩子
一样发烫的手，紧紧抓住
小七孔桥
一座古石桥，从道光15年
踱出。七个小孔如竹笛
把黔南一个叫荔波的去处
吹的风生水起。己亥春，一对
陕南来的夫妻，在小七孔桥
一组艳照里，丢了魂
那些七色的水田中，有布依族
头巾在晃动，栽稻的姑娘如
彩云在山间流动。她们中肯定
有一位头盘发辫，戴绣花头
妹子，是我前世的娘子
沿着溪流逆行，那些长在水中的藤
石上的树，潭里的蛙和自由的
发疯的动物、植物，一齐
伸出手。我多想与它们身份互换
那怕耗尽我的一生积蓄
下司长街宴
这宴席确实够长了，一直长到
我的梦里。己亥初夏在下司
老桥街，一桌长街宴，一直伸进
十万大山深处，挂在苗家妹子
银饰上，叮当作响
喝了扯扯酒，穿过祈福门。菜酸
汤鱼、野鸭、阳明沧浪圆、当香肉
状元面、白香草、夜息香干和
米酒，挤满了长桌，像展览
盛装的妹子们，从画里出来了
姑娘们唱着山歌来敬酒。从
龙头开始，到龙尾，沿着
500米长街宴，我从前世一路
吃来。今夜在凯里下司
月亮醉了，星星醉了，我也
醉了。忘了归期
赤水河畔
现在，我坐在赤水河畔，推演
88年前，共和国红色军史上
浓墨重彩的一笔，而我恰恰错过
这多少让人有些失落。今夜在
茅台镇，一条河流带着酱香
咆啸着，从我头上流过
人过中年，我已没有多少野心
和企图。祖国山河辽阔。即使我
日夜兼程，又能翻阅几个名词
在黔地，我一再放慢自己
脚步，可是我豢养的那头狮子
却在我体内一路咆哮
我陈年的忧伤，追不上一条河的
惊艳。一条赤水河，从云南
镇雄斜插进来。今晚用一杯茅台
把冰凉的乡音远远隔开
侗寨里
包着头巾的人，把智慧隐藏起来
树上年幼的南方水果，还无法
窥出端倪。藤编的老人用心
把无序的植物，疏理成智慧
合欢树下，一只小狗正在假寐
小伙姑娘们，都去那儿了
一位侗族老太端坐堂前，把
经文念了一遍，又一遍。头顶
阳光已经西移，开旅游大巴
的儿子还没回来。一群天南地北
来的游客，在寨子里蛇行
吐出一地惊叹，让人无法辨认
初夏，在黔东南山水间行走
唯有用方言，才能把故乡
紧紧抓住
十万大山
在连绵的十万大山里，茂盛生长着
18个民族。他们终年行走在雨水
和云雾里，一伸手就能摸着星星
还有那些湿漉漉的山歌，一会
坐在水边，一会攀上树梢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什么
山里就有什么。他们把水稻
种在天上，在云端上采茶。你看
一场雨说来就来了。没淋过雨
你能说来过贵州
还有数以千计的瀑布，还有
山里珍藏的宝贝。还有茅台酒
诱人的酱香，在向你招手
那些蛛网一样密布的高速公路
把你的梦想无限延伸到远方
天晴了，布谷鸟叫声从云端里传来
圆润，绵长，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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