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可及世界，一触直达天堂
——读石棉《五首》
作者|周健
今天石棉新贴《五首》，先睹为快。总体感觉石绵已经抓住了诗写生活的命门，抓住一个就可以写进去，写出新意来，凡人俗事在他的笔下宛如新枝开花，灿烂夺目，有惊艳，有宜人，有幻觉，诗意葱茏，大朵快颐，突出的一个表现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一点可及世界，一触直达天堂。
第一首：《疑惑与解答》
如何把眼前的城市
写进一首诗
在汉字里获得新面貌？
收废品的吆喝声干扰了我
但是我不能去阻止
我没有权力阻止
这类漂浮在人世的声音
如何把街道写得芬芳、清澈
让年久失修的旧楼
容得下木质的家具金属的器皿？
救护车呼啸而过
被撕裂的听觉，刹那就愈合了
——这奇迹般的愈合
令人担忧
如何把身躯
溶解在这张纸上，重新装饰它
就像尘土走进了树林？
想起患抑郁症的邻居，下午
站在花园里，她有了植物的名字
根和枝叶，有了花蕊、蜜
沙沙的摩擦声
《疑惑与解答》：
现实永远站立在书写的河对岸，文化的困顿就僵在这欲说无说的边界。诗写是现实生活的反应，但诗写如何反应现实却是一个一直以来困惑着诗歌创作者们的大问题。在诗写过程中，诗歌创作者是一个主动者，是一个以现实生活为蓝本来关照内心世界和感情的对象，然而主观的意识总是与现实生活有出入。“如何把眼前的城市\写进一首诗\在汉字里获得新面貌？”这是这首诗中人物的疑惑，也是所有执笔写诗 的人的疑惑，而当我们苦思冥想时，生活却以自己生动与活泼的鲜活之力来干预诗写者的无所作为或渐行渐远的行事作派。“收废品的吆喝声干扰了我\但是我不能去阻止\我没有权力阻止\这类漂浮在人世的声音”,现实总是干预写作，写作能作出怎样回答？
《疑惑与解答》分为六节，每两节一问一答，前问后答，形成循环往复的叠章复韵式递进形式，尤如生活与诗写的过程，生活感动着诗人，诗人呈现着生活，以此往复以至无穷，重现着生活本身所有的节奏与韵律之美。
第二首：《夜行记》
人声鼎沸的广场
不是理想的
场地。满天星斗跟着我移动
风，先经过丁香树
刮到跟前，已经不是洁净的风……
我带着困惑来到这里
一个困惑在脑中
无数个
困惑跟着我移动，在天上
不同的光互相溶解，辨不清分别来自
哪盏灯
石凳微凉，像一个邀请
我却不能停下
继续走
走到那顶树冠里去！
带着另一个人去，把他轻轻地放下
《夜行记》：
为了理想无法不穿行于夜的黑暗之中，带着困惑，遇到不洁的风，遇到辨不清的光，但不能停下，直到到“那顶树冠里去！\带着另一个人去，把他轻轻地放下”。一个人在繁华的世界往往有这种疑惑的，在人间尘世走来走去、寻寻觅觅，终无收获，不知终至而至，不知为何而至，但一路走来，却受到颇多诱惑，既要拒外部之干扰，又要保持内心的初衷不走偏不走邪，煞是为难。所幸在诗中诗人终于找到一个去处：“走到那顶树冠里去！”“把他轻轻地放下”。
为什么是那顶树冠？那顶树冠是什么？是黑暗之黑暗？是一朵云？是自然的象征？留下的一个悬念让读者一个劲儿地想往里钻。
第三首：《雨中即景》
池中青蛙
树上的小鸟，一起发出
夏天的湿热鸣叫
雨很小，蔷薇从雨中
找回往日丢失的绿色
这立锥于双目的
微小景观，没有瑕疵
微小的雨也能遮天蔽日        
有人打着伞
经过，漂亮的伞把雨滴
挡在身体之外
她是一个过路人
不在雨中。雨下在我的身上
《雨中即景》：
眼前的景物能给我们什么？这些偶尔的现象也许就是神祇所指的必然，在一首诗里，任何出现的物事都不是白来的。“蔷薇从雨中\找回往日丢失的绿色”，这似乎是找到的又似乎只是自然呈现的，但这“微小景观”给站在它前面的人以压力，让他“立锥于双目”。同样是微小的雨能遮天蔽日，但也让蔷薇找回往日，这是雨中人的发现，这一点过路的人没有发现，天上的雨只下到“我”的身上。
在一场雨中，拨开雨幕，你看到了什么？自然赋予的万物都在用自身阐明着什么，而站在一场雨中，你被这些光芒的雨点滴到身上了吗？
第四首：《路》
无法再与他对饮
便没了长久的沉默和短暂的争吵
也没有了开车两百公里
送去一瓶白酒的单调旅程
拿起手机，又放下
雨境幽深，夏日湿凉
笼中鸟叫声凄婉，似有
说不尽的怨艾
这连绵千里的雨中
埋伏着什么？一条路不再通透
一个候在尽头的人
走回幽暗的屋子
《路》：
“雨境幽深”，“一条路不再通透”，一条路一头通向两百公里之外，一头连着雨中的“笼中鸟”，这似乎让“长久的沉默和短暂的争吵”和“一瓶白酒的单调旅程”都格外散发着生趣和诱惑，一场雨的突如其来隔离了彼此、斩断了无数可能。
第五首：《锚链》
用一根细细的锚链
他把地球拴在了船头
现在
轮船停在狭长的海平线上。他开始做梦
先梦见圆形的世界像个仪器
又梦见力
如暴雨一样密集
后来，他梦见一个人
过来拎起锚链
轻轻拎着，像时间拎着它的钟摆
《锚链》：
有梦的美的魅力。“用一根细细的锚链\他把地球拴在了船头”，这首句就把这个梦举重若轻的提了起来，仪器、暴雨一样密集、钟摆这些只有在一只船上才能显示出奇迹的东西就有了神化的韵味了。若真若幻的情景，若梦非梦的动态，一首诗的悬浮被锚链拴住在钟摆的小船之上。
《五首》，不管是《疑惑与解答》的如何写和如何被打破、《夜行记》中的辨不清、《雨中即景》中的微小景观，还是《路》中的路断雨中、《锚链》中的梦幻，都是从最小处着眼落笔，然后逐层向外展开寻找，不断地扩大视角与广阔，夹带着一个人的困惑、悬念、寻求与期望，向世界探出思想之臂，直达一种朦胧的理想之地，从而创造出一种美妙的可触及的能够想象的诗意之美，而读者从最初之一点出，被携带着跃升至一个簇新的广阔的世界，获得一次美的历程。
2020.8.14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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