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一种反掣的疼痛，隐秘忧伤
——评论张常美的两首新诗
草鹤
张常美的这两首诗，无不透着诗人面对诡谲、幽峭的社会、人生，在非宿命的宿命里经验着一种轻生活、慢语言、冷思考，于破隙中抵达命运的感悟。用深层次的理性与智慧，去窥破和烛见生活中的阴冷、残破、卑怯的本真的真实。于是，在经历了岁月无尽地冷藏、掩埋之后，带着一种反掣的疼痛、诘难，诗人似乎是在反复的自我叩问，什么是宿命？人，没有努力，就没有痛苦。对于生活而言，穿行于此时于彼岸，就是个人必然的宿命。但又有谁愿意将自己陷于宿命的围困之中。在关乎生命的荣壁之上，每个人都宁愿以风光无限的瞬时舞蹈抵近于生活的理想，而不乐以漫长重复完成于垂暮。
那时的我不需要弯腰/即使那么艰辛的童年/洒了一粒粒米/我仍能被原谅/迟至这疲乏的中年/我才学会弯腰/把它们拾起来/从尘埃里/流水里/从一条深不见底的缝隙里/从一群蚂蚁铁甲森森梦境里…。《弯腰》，折射了张常美笔下的人物三个不同阶段的人生姿态，从童年不会弯腰到中年学会弯腰，而到此时的现实有多么的不堪面前而不敢弯腰，也不能弯腰。而这三个不同的弯腰的姿态说出了从岁月里打捞出来的不是童年掉落的几粒米，而打捞出来的是历尽生活的艰辛后，人生的一种自我穿透，一个劳动者在社会的最底层发出的呻吟。这种沦落如一只只蚂蚁一样常常出现在自己惶恐的梦境里，如白细胞对病毒的吞噬，你只见脓血，却不知那里是不以呐喊为能事的坚守，这些怀此秘密者更多以命运的手势依依而别，他们是痛苦的。迟至今日/我才从低处看到了/为了把自己抬向高处/已经那么不堪/仍忍住不敢弯下来的腰…。一个人会在何种处境下自设刑罚，且不以忧惧为前提？生活？不说，不着一字，蹂躏于自身，就是这种不敢弯腰的状态。站远看一点，你会发现，太多的伪生活把它变成了跋涉，所以，你有时看自己，就是行走的碎片。我在想，如果你只是天地混沌里掉出的一种叩响，无以名之，无以形容，日孤日独，须注意那自卑的热烈，它可能有金属自我反叛的特性，锁死在不敢弯腰的自我涵盖里。这种甜蜜的恐惧或许就是碎片唯一的食粮，我说的是苟活也很重要。就像被虚无握住的刀，总是尽情的挥舞。用海德尔的话说：“既是遮避中寻求呈现。”其实，人生谁不是在茕茕中独活且倍尝艰辛，无论是精神的还是肉体的。没有人知道你以竭尽全力，为了保有那么一点从容，丝毫不敢卸下肩头的重担。
《不能捧到你面前的花》。在这首以物拟人的诗里，我深深地读出了人格的卑微、怯懦，但我也读出了人性的干净和对理想的追求。说起花/有人是在指养在阳台上/花盆里的花/有人指花圃里的花/指花店里的花/我不能指的是开在野地里的花/开放了也不会与世界扯上一点关系的花…。也许诗人自己就是那朵娴静、兀自开放在野地里的花，或许是诗人的一种渴望。面对纷繁喧嚣的尘世，每个人都在寻求一处可以安慰精神的世外桃园，远离袒开胸脯都是裂纹，远离同类间的倾轧与将自己击打的支离破碎的现实，可又有谁能活在真空里，超越生活，把琐碎与疼痛至不可忍受的生之境遇淬炼为精美的人生片段。要知道我们生来不是投奔一场盛宴，而是竭力寻找出口，如此才可能平等地鸟瞰我们的生活。是否有这种可能？我的意思是，如此人生是否会变得不那么难受？但我们常常看到，太多太茁壮的生命沉浸于生命的狂欢中，交道如鬼的感叹在现实中自来都被作为现象接受，在西方则给贯注到哲学和政治学里。一个可操作的社会秩序看来只能是尊重所有那些无害的差别。这里一个严重的错误假设是，它不会在社会的深层情势里累积，也不会步入歧途。事实是我们对自身的防范与怀疑远远不够。我说的依然是个体。佛陀无奈，说放下，老子超然，说不争，圣经宽恕，说给出你的右脸。
有人平凡，试着对自己说，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我从平凡。
2021-5-3于哈尔滨
附：
弯腰
张常美
那时的月亮是仰着脖子看的
那时的桃花是踮起脚尖闻的
那时的声音是聆着耳朵听的
那时的天空，树干，高音喇叭……
那时的我不需要弯腰
即使那么艰辛的童年
洒了一粒粒米，我仍能被原谅
迟至今日，迟至这疲乏的中年
我才不得不练习弯腰
把它们一一拾起来。从尘埃里，流水里
从一条深不见底的缝隙里
从一群蚂蚁铁甲森森梦境里
迟至今日，我才从低处
看到了，为了把自己抬向高处
已经那么不堪，仍忍住不敢弯下来的腰
不能捧到你面前的花
张常美
说起花。有人是指养在阳台上
花盆里的花
有人指花圃里的花，指花店里的花
我不能指给你看，但想和你絮叨的
是开在野地里的花
是那些叫不上名字
就那样白的、黄的、红的任性开着的花
开着开着就开过四月五月六月
开进深秋寒冬的花
从来不问结果，就那么漫无目的
开放了也不会
与世界扯上一点关系的花
凋零了也不会
有谁觉得可惜的花
匆匆忙忙，这里开完又赶往那里的花
开上悬崖、天空，开进流水、云朵
轰隆隆，把战栗悄悄送进远方的花
是不能捧在你面前的花
是我指给你看了
才会一朵一朵打开的花
那么辛苦，开了那么多。多年之后
面对一个突然又想起它们的人
仍能忍住疲倦
耐心地回头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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