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书（组诗）
文/冀卫军
树上的鸟窝
母亲去世一年后，院中的核桃树
圆寂了。沧桑的树杈上
只剩下一只鸟窝，风吹雨打
不肯离去。偶尔回到空无一人的家
令人窒息样的寂静，滋生出
一丝莫名的恐慌，欲哭无泪，唯恐
惊动了墙上父母的照片。一年又一年
来了又走，走了又来，鸟窝
替父母迎来送往，心头
一直洋溢着回家的亲切和欢欣
无眠，或失眠
一颗糖，被我一点点
慢慢舔舐，寂寞
落满一张糖纸。回味
是心碎的甜蜜，到最后
所有的拥有都只是一个个泡沫
原谅我，不够坚强
决绝 。罪恶感
是夜空一颗颗星辰，无法
像阳光一样拥有睡眠。你的善意和慈悲
被我当成一枚抱枕，却不能给我
任何期许或承诺。失眠
或无眠，是你不小心
种下的蛊，注定是一个死结
就像刚刮过风后的原野
无尽夏
五月。阳光是一头雄狮
逼我交出我体内的每一丝阴冷和颤栗
拼命的蝉鸣，拖着长长的尾音
像一曲古老的孝歌
倾吐着无尽的委屈和绝望
躲在树荫下的我
对着一张母亲的遗照发呆
——我替母亲在人间已活了四岁
阳光没有一丝苍老和倦怠
蝉鸣依然新鲜而沉闷
唯有我的思念 ，如一丛丛火苗
哔哔啵啵，不分昼夜
一遍遍地诵读写给着母亲的一封封信
无法停歇
知 了
他恨。不能咽下的苦
受过的委屈，说给
全世界每个人。他的执着
对朋友来说，不啻于一场灾难
——超过一百个祥林嫂，朋友的耐心
却不足半个小时。靠单调的哭诉
博取眼球和怜悯，世界上
没有比这更拙劣和短命的表演
只有云知道
三十年后。重返故乡
我已被炊烟遗忘，过往的记忆
被时光刷机，剩下一粒稻壳
在阳光下发呆，找不到
一个可以抱头痛哭的人。这么多年
写给故乡的一百封信，始终
无法寄出——弄丢了
所有收信人的地址，孤魂一样
徘徊在风雨中。唯有天边的云
见证了每封信的每一个字词和标点符号
背后的爱恨情仇和阴晴圆缺。今夜
就着一地的白月光，让一把火
将每封信都一一念给你听
惘然记
推杯换盏的豪情
舔食着孤独的伤口
飘忽的灯影
像言不由衷的谎言
被窗外的一片暮色掩护
酒尽人散，喧嚣瞬间落幕
满肚的酒水和菜肴
相拥而泣，懊悔说不出口
在一团漆黑里不停打转
璀璨的灯火，照不亮一个人的悲伤
翻过人来人往的繁华
只剩下一片狼藉和虚无
做了生活的封面
中年书
文/冀卫军（陕西）
第一次感到恐慌。离开学校
迈向社会的第一步，未知
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海，而我
是一只刚刚出生的蚂蚁。风雨和彩虹
不再是一种童话，直接让人哭成一滩泥
或笑出两碗泪，没有人
再替你做出决定。第一次
尝到长大的惩罚，不得不收起
关于生活的所有幻想，尽心做好
一只蚂蚁的本分。直到你走后
我成了大海中的一叶扁舟，孤零零
漂泊在风暴的边缘，没有一根
可以触手可及的稻草。恐慌
第二次让我感到无助，无法
独享生活的欢畅，亦无法承受
冰冷的残酷。如今
我像一只被搁浅的破船，苟延残喘
于日出日落之间，成群的鱼虾
犹如出入无人之境，再次
让我身陷恐慌和无助
流 水
偶尔发呆。习惯站在桥上
与一条河对视，给郁闷和彷徨
寻觅一个出口，倾吐掉
无法说给他人的话。流水
时缓时急，哗啦哗啦
像一场国王的演说，阳光下
或者月光下，人影幢幢
唯有我的虔诚是沉静的。似懂非懂
我仍在倾听，仿佛在接受
一道神谕，尽管它从来没给我
一个清晰的答案或暗示。每次离开
都经历着一次艰难的涅槃
割韭菜一样，除掉身上
多余的尘埃、枝叶、花朵和根须，让自己
变得纯粹和干净些。一转身
变幻为一条鱼，游弋
于城市万丈的灯火，与流水
达成某种默契，拥抱
重复和单调的快乐或忧伤。忘记
云卷云舒和花开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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