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
钟声，世纪末响起
播散着苦难的碎片
我不断把自己流放，在一页空白
追寻屈原，杜甫的踪迹
一盏微弱的烛火，烘烤潮湿的影子
骨节驱不尽的风湿
我的简陋的笔，歪斜的独轮马车
沙沙穿过旷野，河流，广场，大理石碑
风沙攻陷的城镇
它的尽处，隐隐一张宁静的脸
落日圆满的光辉，抚慰着我们
以泥土的苦涩与甘美
喀喇昆仑山的雪豹
喀喇昆仑山冰川
绵延，闪烁
原初的冷光，覆盖地球
与人类遗忘的另一极
一只孤独的雪豹
在无可攀登的危崖
断裂的神经一般跳跃，捕猎
哺育岩洞深处
它的同样孤独的后代
世界如此荒凉
它想抵达哪里
挽歌
隔些日子，便闻死亡的信息
并非今日的死亡多于往昔，而是人入中年
于生命的消逝格外敏锐
病痛，意外，泪水，遗言
我怎能描述那一幕幕情景，壅塞了诗句
他们仍活跃于记忆，一如往昔
就当他们邻家打牌去了
一时忘了返归。我要留足一页空白
足够所有亲友的位置
死亡是什么？不就是一次不愿撤席的聚会
爱因斯坦的房间，时空随意舒卷，
昔日遗失的一切，置于琳琅满目的酒柜
来吧！远游的亲友们
这一行行诗句，已安排妥贴
时间的筹码输赢不竭，无人愿意撤席
三十八岁有怀
寻个角度，照照镜子
似乎仍有昔日风采，可床头的相册
已显出一条衰退的轨迹
这个年龄，弗罗斯特已赢得诗人盛名
过去的日子，我常以此界限自慰
心安理得地蜗居小镇
仿佛午间的一会儿打盹
一个轮回过去，那些缄默泥土的青年
仍年青着，相伴身边
作为他们的见证与沉痛
无从纪念无法忘却，生与死的诘问中
中年的蜗壳，日渐沉累
于是，常常隐身一角
谋取一幕幕罂粟的幻景，若遇路人疑问
便推说午间的一会儿打盹
悠然
我从未想到遗忘是如此轻松
只要不去触碰真实，触碰这个时代的严酷
一切就都可以接受
我从锅里舀出一碗鹌鹑汤
填充空虚。我已忘了撕扯羽毛的市场
那团跳动的肉——鲜红的恐怖
我抬起头，望见了南山
而我从未去居住。我终于明白了
所谓的悠然，就是遗忘
聚会
久已失联的同学，忽而要来聚会
我翻箱倒柜，找出那副旧牌
一张张捻开，或模糊或空白
那些相嬉的彩画人儿，阿拉伯数字
全已胜利逃亡，一去不回
茫然四顾中，走往超市柜台
潮涌的人流，恍惚在不断洗牌
这个脸上，挂着Q蛋的傲慢
那张皮上，透着老K的神秘
错乱的数字们，更是蜉蝣空中翻飞
梦游了几圈，鬼使神差
满载了一篮子酒肉，蹒跚而归
一盏灯灭了
一盏灯灭了
连同它照亮的那片世界
而它曾照亮的世界
风仍在吹，草叶仍在摇曳
一个太阳系的运转，它们的世界消失了
它们沉默着，毫无觉察
一片坍塌的废墟，随着消失了光源的光线
愈来愈远，以至宇宙深处
一个遥远的国度，仍看作启明的星宿
而那盏灯早灭了，连同光亮里
游动的几斑苔影
只有日夜相依的一块石头，暗暗啜泣
为了体内水银柱的骤然下跌
无题
我向往世界上的一切
但它们并未逾出我心灵的边疆
我每到一处
并不是感到新鲜
而是一种荒凉
如今，我更多地坐在转转椅上
向自己的内部张望
折射的光线，暧昧的幽冥
无限的深处铺陈
渐入一种荒凉
命名
我们给那些孤独的星星命名
比如，金星，木星，土星，冥王星……
但并没有使它们发出更多的光
也没有使黑夜短促一分
我们给那些没有呼吸的物质命名
比如，石头，砂砾，泥土，冰块……
但并没有使它们微笑起来
也没有使它们拥有我们的体温
我们给那些微小的生命命名
比如，蚯蚓，蚂蚁，蚂蚱，甲壳虫……
但并没有使它们亲近我们
也没有使我们的怜爱多生一分
我们给自己所爱的人命名
比如，父母，儿女，情人，友人……
但并不能使相互的影子总交叠在一起
也不能相互拯救最后的时辰
我们给不断消失的时间命名
比如，流水，烟云，死亡，寂灭……
但并不能使它们返回
也没有使它们为自己寻到最终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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