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省与认亲
——简评安琪的诗《纯粹感性批判（外四首）》

古心


《纯粹感性批判》，显然是借了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这是一次反省式的自我叩问，是对过往选择的一次审视，但＂批判＂之后，依然是＂九死其犹未悔＂，想到屈原，是因为这首诗仅仅两句：＂所有的节日都是对你的惩罚/放逐自己的人理当得到余世的孤独＂，就语义上有《涉江》意味，为了理想的北漂，某种意义上来讲，是一次＂涉险＂，因为生活没有安顿，势必面临活着的＂不安＂，这种不安带来的焦虑就生存本身来讲是做不到西绪弗斯那种状态与境界的，客观来讲，生存面就是鲁迅在《伤逝》里探讨的＂际遇＂，也就是说，全世界都会有一个＂娜拉＂的问题。况且，离开的选择是自主的，选择就意味着代价，也意味着命运。但要知道，屈原是被放逐，是一种＂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凄凉孤独，是被动的，而诗人安琪的选择就其文本表现来看，是主动的，是大目标清楚的一次抉择，所以诗人用了＂惩罚＂一词，有点悲苦意味，但诗人并没有陷入自艾自怜，而是一种清醒：放逐自己的人理当得到余世的孤独，这是＂宣言＂，也近＂格言＂。

关于节日，诗人在《我本质是个孤绝的人》有进一步的＂阐释＂：

画地为牢，或自甘困顿。我本质是个
孤绝的人我自绝于
元旦五一，自绝于
中秋国庆，自绝于
除夕元宵。一切与欢乐有关
的事物全部与我无关我自绝
于欢乐并独自享用
这份自绝——

我的孤独之心
我秘密养育它已有40年。

这是＂壮年听雨客舟＂的心境，诗人列举了我们的传统节日，并用了＂自绝＂一词，显然，有狄金森的意味，但滋味上显然不同频，因为狄金森是＂封闭＂的，是＂寂地＂的孤独，而诗人安琪呈现的是＂动荡＂里的孤独。＂我的孤独之心/我秘密养育它已有四十年＂，应该说，每一个诗人都有一颗孤独之心，但诗人强调四十年，在这里，是总结，也是给自己＂打气＂，白云苍狗，从漳州的水，到北平的山，尤其是西山，诗人未必有郁达夫听虫唱的惬意，但西山的红叶一定曾经热烈地抚慰过诗人的孤独。
虽然诗人强调＂自绝＂于节日，但＂节日＂是一种客观存在，还是要＂过＂的。  《2010年元宵之夜京城雨雪大作》：＂一个满腹才华的人他的才华恰如这漫天大雪纷落到地上被踩踏/被化成污水而我何其伤感我不幸看到他的才华绚烂如漫天大雪/而我何其心疼我不幸看到他的才华被踩踏被化成污水于京城夜＂，这时节，这纷扬的雪，带来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浪漫，而是选择了＂他＂的＂境遇＂，以＂他＂的＂被践踏＂，来传递一种社会层面的＂残忍＂，雪，显然有人格意义上的比喻，但＂被践踏＂且＂化成污水＂，此中的哀愁，此时的心疼，透过三个长句形成了一种＂长啸＂般的表达，只是这＂长啸＂是＂低沉的，呈现的是＂他＂，何尝又不是诗人自己，所以，此刻的雨雪之夜，虽然是一种冷的氛围，但因为一种＂懂得与慈悲＂，使得这个元宵之夜也有了滋味，给孤独涂抹了一层温暖的亮色。元宵节＂过＂了，还有一个节日在2010年让诗人难忘，那就是《庚寅年重阳节来到重阳镇》，这是从京城的一次＂出走＂，在诗里，安琪集句于＂屈原，曹丕，陶渊明，王维＂，这是别有深意的，诗人在最后说：＂今日重阳节你思亲于重阳镇/遍插茱萸，不少一人＂，这是诗人独具深意的表达，也就是说，诗人超越了传统意义上的重阳亲人相聚，而是在精神上向古代的伟大诗人致意，这恰印证了木心说的要在文学上＂认亲＂，只有这样的亲人多了，并不时来与你＂相聚＂，尘世的孤独也好，浮沉也罢，也便释然了。

从上面几首诗来看，基本能体会到诗人在一个时段的情绪与意志，但从下面这首《这是最后一只鸟，我要把它养大》来看，诗人无论经历了怎样的＂雨雪＂，也无论承受了多少＂生命不可承受＂之＂轻与重＂，但作为一个诗人的形象与恪守依然是坚韧的，也是决绝的：＂我只有我的身体可当食物/这是最后一只鸟，我要把它养大，用我唯一的身体＂。


附：
纯粹感性批判（外四首）

安琪


所有的节日都是对你的惩罚
放逐自己的人理当得到余世的孤独。

2009年12月24日。圣诞前夜。北京。

   
我本质是个孤绝的人
（或不要问我春节回不回乡）


画地为牢，或自甘困顿。我本质是个
孤绝的人我自绝于
元旦五一，自绝于
中秋国庆，自绝于
除夕元宵。一切与欢乐有关
的事物全部与我无关我自绝
于欢乐并独自享用
这份自绝——

我的孤独之心
我秘密养育它已有40年。

2010年2月11日，北京。


2010年元宵之夜京城雨雪大作


一个满腹才华的人他的才华恰如这漫天大雪纷落到地上被踩踏
被化成污水而我何其伤感我不幸看到他的才华绚烂如漫天大雪
而我何其心疼我不幸看到他的才华被踩踏被化成污水于京城夜。

2010年3月1日，北京。


庚寅年重阳节来到重阳镇
（重阳镇位于西峡县西部，东接丁河镇，西交西坪镇，南邻淅川县西簧乡，是重阳节的发源地。）


那些被车窗急速甩开的树影
模糊面孔浮现出《远游》的诗句——
“集重阳入帝宫兮，造旬始而观清都”。（屈原）
你侧耳倾听，久违的中国话语
长发沾染碎叶的湿气。
你说西峡适宜久居，
适宜建木屋，牵泉水，
夜邀元好问，鏖战赊店酒。
古云：“岁往月来，忽复九月九日”。（曹丕）
又云：登高畅秋志，插花少女间。
你闲散如秋光的心听见隐约低喃：
“余闲居，爱重九之名”（陶渊明）
多年来你“独在异乡为异客”（王维）
今日佳节你思亲于重阳镇
遍插茱萸，不少一人。

2010-10-24，北京。


这是最后一只鸟，我要把它养大


我只有我的身体可当食物
这是最后一只鸟，我要把它养大，用我唯一的身体。

2010年5月12日。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