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的和弦

写一行
再写下一行
之后的空白，得容我思忖

无非是起承转合
无非让鬓角的白发也蔓进来
或许，这有些卑污
像国营店的售卖员夹带了私货

可事情就是如此
没有蝇营狗苟，也没有同流合污
我把对罂粟的诅咒收纳起来
掖在了皮袍的下面

我不可能昧着良知分行
这方方正正的汉字
譬如一个个痴迷的音符
它揉进了我的心，淌在我血管里

每每夜梦醒转，我蹈空的手指
就会滑过这一行行的空白
回音里的和弦，孤独在裂帛
在那阴郁的月亮的背面



●胡桃夹子

八月，在北方
果子最后的灌浆期结束了
好的坏的消息还都隐藏在空气的溽热里
比坚硬更坚硬的
是那把古铜色的胡桃夹子
那是方便她吃坚果买下来的
现在，我把它
与锉子剪刀锤子钳子一众
摆放在了一起
想想人类是多么可悲
因为热爱，要应对
因为贪吃，也要应对
而已知未知的诸事，惟有慢慢煎熬
当我用抹布，轻轻擦拭
这把锈渍的胡桃夹子
我仿佛听到了
它瓷器般的叹息
只有柴科夫斯基，还坐在上个
世纪的秋风中，看天上白云
一朵一朵地，飘过



●甘露

秋夜的天空
星子繁茂
一抬头，就会望见
它们，也在看我
那些光，可能是几年前
也可能是几十年，几百年前发出的
这一路赶来的光
带着从不曾消失的爱意
温暖抵达。当我低头
沉思，感念，羞愧
那些星光，又从草叶间的甘露上
再一次
照亮了我



●去山中

大多数时候
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去山中
看云，看雾，看日出日落
听风雨，听鸟鸣，听秋虫唧唧
去感受万物的轮替
去清空大雪后的寂静
每年要去很多次
我们两个人
一起



●立秋

现在，是另一个季节了
从下着雾的林子里归来时
我的肩上还带着构树的叶子
来不及和这个早晨说再见
开始清洗新鲜的草蘑，圆滚滚的核桃
给一捧山枣也晾起来
就放在沾满露水的窗台上
那么多亮晶晶的喜悦，闪着光
从筹谋一件事情开始
然后，再收获成堆的果实
一个人由此组成的时间
是如此美妙
当我喝下秋天的第一杯早茶
这个秋天，真的已经来了
我已闻见了心房，浆果一般
溢出的香甜



●泡沫

惯于疲惫的肉身
厌倦了潜在中的秩序
除此之外，一个活了半辈子的书生
还能有什么呢？有时候
盯着镜子里的那个人，发呆
也有时候，沦陷于生活的某个
段落里，不得抽身
后来，我才知道
那是命运的冷雨落了下来
在破旧的屋顶上，敲敲打打
又或是富贵的浓郁，让我一阵阵晕眩
有次在梦里，我把尖刻的言辞
全部齑碎，一把把吞到肚腹
然后，睁眼醒来
回到这日复一日的庸常
消化不了什么，更遮蔽不掉什么
活在这倒立如孤崖的人世
进，退，都如此艰涩
一颗过于褶皱的心
就这么巴巴地，悬空着
像一堆空洞的泡沫
被慢慢风干



●在博物馆

钧盘析出云釉
分娩一道道罅隙
灯光暧昧，善于给疼痛的时间锔上金边
这人世，真没有什么始终是完美的
譬如此刻，残蝉也来凑热闹
它挤进博物馆的聒噪
就像是步入宫殿的吹鼓手
高高扬起的唢呐
忍不住地
发出了一阵阵呜咽



●可可西里

穷尽想象力的疆域
浪荡着秃鹫，牦牛，藏羚羊
以及捕猎者喘息的枪声
企图穿越的魂灵，再也没有归来
可可西里——
一个美丽少女的不治症候
死亡困住了死亡
生命，繁衍了生命
像救世的法典，终不可逾越
在五千多米的海拔高度
任神性一直荒芜
却无法参透


●回马枪

偏远之地的美
让人心安，也让人心惊
大山深处
构树果子上的雨珠
仿佛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在潮湿的雨雾里
它紧紧抓附着红色果实
那是对甜熟的依恋？
还是对阴郁天空的回望？
真怕它一个转身
失手坠落于
这身边的悬崖
以致于我的措手不及的安抚
像一条惊惶的游鱼
从谷底，猛地窜了上来



●无数次听了开头

公鸡打鸣
开始有了鱼肚白的光
磨刀石也霍霍地响起来

后来，是望不到边的棉花趟子
一朵朵的云，被小心掐下
盛放到竹篮里

以至于余晖里的炊烟
怎么捋，也捋不直
直到它消散贻尽，在我的记忆中

摇啊摇的，像个挂在夜空的梦
无数次的开头之后
缀满冰凉的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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