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如此
天晴了。
五月从雨后的鹧鸪声中醒来。
如一段解开的绳结，
假日，不过如此。
我们驾车去东安湖，打算观赏一匹人造瀑布，
听说它是世园会的主要场所。
它的上游
是一座水库。有人下令将它截断，
让它必须从高处
跌下来。
电视画面中的一群孩子
他们聚集在金色门把手的屋外，
说好听的话，
以期获得半片面包。
他们推推搡搡，像一群围栏内无人顾及的羊。
而我是画面外
那个手握一束青草的人。
——这束青草，我不知道它从何而来。
川南地区收谷咒词
我背着鸡来了！我背着白白的豆腐来了！
谷的魂、老祖宗的魂，
都回来吧！都回—来—吧！
谷子掉下几粒，谷魂也不要掉下，
谷魂要回到仓里去。
我背着鸡来了！我背着白白的豆腐来了！
谷的魂、老祖宗的魂，
都回来吧！全都回—来—吧！
五月
坐在门槛上，目送春天
迟疑的背影。在两根晾衣绳之间
天空的蓝色在加深。此时
下午是安静的，如守口如瓶的知情者。
一片四十五度倾斜的山坡上
有一顶草帽，缓缓移动。
世界看似分崩离析，却又秩序井然
——这个描述恐怕有些牵强
事实有可能，恰恰相反。
又一个雨天
又一个雨天来了。
它带来五月，或者，是五月带它来的。
假日是一次突然的暂停
有些不适。
——我们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举着伞，
到林子里，发现去年冬天路过的空鸟巢
仍然是去年的那个样子。
回到屋里
打开书，想起
去年的五月——没有雨。
沉默
想在五月继续沉默。一个朋友
传来消息——另一个朋友
死了。在假日
在去景区的路上。
我猜想他
一定是带着欢悦去的。
而死神——让他的欢悦戛然而止。命运
不可捉摸。
——为什么有人能福寿康宁，
有人，英年早逝？
朝廷没了
朝廷没了！
——送诏书的人在马上高喊
驿站里
人们纷纷跑出来
下跪，磕头。——然后，风中一阵大哭
清朝亡了。
更多的人不知所措
手上的事是放下还是继续？
将军的骨灰
尚在送往家乡的途中。
过夜
流水将在这里过夜，
一条山路，也将在这里过夜。
我会守着它们。
就象多年前，我用一盆炭火守着冬天。
后来，我离开了。那个冬天
再也没有回来。
而我，也再没有回去。
国家
我们要爱它，并为它去死。
我们要成为一根根发光的枝条而不是花朵。
我们要学会将它看成一支指挥棒。
我们前世的仇人，今生相濡以沫。
我们为之捐躯的江山
仿佛是一个名词里的不同笔划。
每一寸土地掩埋的忠骨
已寻不见。有人在风中不停地追问——
它的落笔，是否意味着
原本唯一的世界走向了分裂？
立夏
被雨水清洗后的阳光抖落一地
——它干净，澄澈如金。
露台上，怀揣心事的人
坐着老式藤条椅，
与一杯老鹰茶度过假日的半个上午。
夏天从叶间漏下来。光线里
没有浮尘。两只鹧鸪在桉树枝上歇脚
它们很快会飞去对岸。
一个中年的乡下人，
把自己扔在远处的庄稼地里。
鸡毛信与消息树
现在，已没有人去谈论鸡毛信。
那棵倒下复又站起的消息树
已被我们忘却。众多的消息树被运到城里
安置于街道两旁或人造公园。
——我们有幸撞上幸福的好时光
而命运，作为唯一的魔法师
从来不会放下它捉摸不透波云诡谲的伎俩。
而我相信，总有一棵消息树
会攀住生者的心崖。总有一封鸡毛信
会辗转于送往我们颠沛的一生。
长夜将尽
还不能说曙色已经熟透。
辽阔而澄明的银河仍然横跨苍穹
还有半个时辰，月光与星光
将像收走地毯的清洁工一样
收走全部的黑暗。
逗留于此的是天空下的万物
它们仿佛从退潮的水面轻松地浮出。
林里的薄雾一下子不见了
晨露深重的后庭，响起几声鸟鸣。
早起的人与酣睡的人活在同一片时光里
光明将至，一切没有什么不同。
傍晚的雷声
它从旷野的低处而来，这年轻的
雷声，三月的第一位信使
它向我的屋顶靠近。这脚步声，迟迟疑疑。
天黑得慢了。院墙上
一支桃花探出头——它应该是今天下午
从春天里一路跟进来的，
也可能是听见雷声，想看个究竟。
孑然
被我用旧的光阴
明天，它仍然是新崭崭的。
我走过的路，明年，它的身边
仍会长出不一样的草。
数十年之后，这世上已没有我的痕迹。
世界，不过是一粒椭圆形的浮尘
在浩瀚、鸿蒙的黑暗中
——它是孑然的。
明日有雨
黄昏时，晚晴出现了。但我们认为
这也许是迷惑之举。乌云仍在
潮润的天地间，一种不可名状的闷，仍在
黄昏给不了我们太多的线索
即使今夜星空高悬，月朗风清
明天也不一定会交出——一个好日子。
我们老了
我们熬到上苍赐予我们的时刻。
我们松开手，
放走最初的那只蝴蝶。
墙角的黑蜘蛛，受命撤走反光的八角网。
一生，像一只
必然的脚印
被我们用一次次的偶然镌于世间
无论怎样复杂、深刻
它终将被抹去。
父亲曾说——活着时，要干好活着的事
临走时，方可安心。
橙子
它来到下午，一张桌面
尽力做到一个静物该有的沉着。
它做不到无视咫尺之外
一把刀的目光。
剖开一枚水果的决定权，不属于一件工具
它明白这个道理但仍然免不了
不久于世的恐惧。
离开枝头算不上一个错误
——这是成熟的代价。
它看见将它拎回家的那位寡居的老妇人
坐在夕光中，弹着钢琴。
上午
没有人能回到过去，正如没有人
能躲开未来。
五月末，一个鸦默的上午
一束浓郁的阳光
让一只落单的蜜蜂熬到初夏
又走失于梧桐树林
与万年青灌木丛、人工草坪构成的空间迷宫。
近处的蛛网困守远处房屋的尖顶。
一些生命在此刻消亡
另一些，正走在抵达的路上。
那时
我们坐在光线黯淡的堂屋里
聊起上个世纪的事——那时阳光充足
雨水充沛。一只老道的蜜蜂
可以从春天活到十月
一只家犬，能够一口气跑到县城
为躺在床上的人请来大夫
那时，村里的秘密全都行走于天下
夜里有星空，萤火虫，火把
一个凭空捏造的山鬼故事
让一群孩子的童年，有了敬畏。
继续
我们在春天送走母亲，在又一个春天
送走父亲，然后，我们继续
登上列车，继续坐在靠窗的位置
等着被送走——轮到我们了
排号员高声喊着一串数字。我们手中的号码
即将在黄昏，被她脱口而出。
最后一个春天没有来。它累了
它见够了离别——它喊出了秋天的名字。
北京喝茶
在北京喝茶，
第一口就能品出茶的——酸涩。
北京没有苦的茶
苦的茶都跑去了南方、海上。
在北京喝茶，
有时候能碰上甜的茶
——它是淡红色的，让人想起一些人
说过的话。
——我们一下子来了精神，
瞬间忘掉
来北京的目的。
河
在这粒黑暗中的浮尘表面
它一生
致力于追求更低处。
——不会有一个绝对的低处让它安置
由此，它以奔跑来完成
活着的价值。
这些年
因一个物种的愚蠢
它让出想象。
它不会
评价他们以爱的名义采取的得失
因为——得失已亡。
雨
雨落在屋顶。
雨落在撑开的伞面。
雨一直想落进我的眼里，但未能如愿。
雨走了，
它没有向任何一个
被它打湿的事物拱手告辞。
进一步
进一步扩大七月的辐射面。
进一步缩小
进入秋天的窗口。
天空要进一步向深蓝的方向进化、蜕变
以至于
最终深过黑
被群鸦的翅膀和一滩泥泞覆盖。
进一步扩大内需
因为你还没掏空口袋。
流水
在我们眼里，流水一直呆在原地。
它的奔跑，是一次停顿。
它可以将生命拉长如旅行，又缩短如灰粒
——它就是永恒本身。
无生死之忧
由此，它成为生死的鉴定师。
行船
船行一生
有颠覆，有微漾，……
总会有被迫于中途下船与落水的知情人
——必是人间有负于他。
摇船与掌舵
有人说，不过是画蛇添足的行为。
顺江而下
是船的阴谋与游戏。
群山在两岸
像拱手垂立的尽忠者。
沼泽
他们说：夜里，会有一盏灯
亮在那里
走近了，它会消失
它只让远处的人看见
可以这样理解——它并不是为了照亮别人。
没有人知道沼泽的深浅
它的神秘
跟有没有一盏灯毫无关系。
游戏
十个孩子打算做十二孩子的游戏
他们始终找不到
最后两个人。
他们从树林里搬来两根树枝
权当是新伙伴。
他们的游戏与失败有关，他们把失败
称为——“死了”。
两根树枝每次都取得胜利
天黑时，他们离开
——他们把胜利者留在了原地。
人头
夜里，他俩抵达港口。
一个骑士模样的蒙面人，翻身下马
从他们手中接过羊皮箱
那里装有两颗人头
一颗是国王的，另一颗是国王五岁儿子的。
他俩并不知道
在即将到达的皇宫门口
还会有两颗人头将要落地。
菱窠路茶馆
我们在市井深处喝茶，谈论国家大事
一只黄犬伏在桌腿边梦呓
七月过去了一半，天在外面热着
我们关掉风扇，让穿堂风来来回回地奔跑
茶凉了又续。我们担心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发生
各种马路消息在我们嘴里传来传去
我们甚至都忘了，我们仅仅是一介布衣。
黄昏
黄昏破败。
乡下的事物，退出多年前片面的描述。
拖着一身骨头回来的流浪者
没有一小块土地
愿意接纳。
它们奉上荒草、坍圮的墙和房梁
收走全部的路和痕迹。
——一生
就这样用完了。
黄昏的光，照着他四下寻找——他说
他不是为了一席之地。
雨中的海
它的平静无与伦比。
数十万支雨槌敲打一尾辽阔的银木鱼。
我们也是沉默者，鱼贯而入
一艘开往鼓浪屿的轮渡。
人群熙熙攘攘
撑着伞或身披雨衣
仿佛为一位刚刚过世的伟人送上最后一程。
我们来到海中央
这场长久的雨让海面模糊难辨。
此时，有人不合时宜
在甲板上响亮地、刺耳地——滑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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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牛，别默默的看了，快登录帮我点评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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