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
在中年
我终于顺从命运
因为无论你隐藏多深
总有命运的叩击
破门而入
在中年
我学会了忍耐
与命运打着太极
虽不能成为赢家
也不会输的干干净净
一缕夏日的醺风里
我打着盹，蓄养精力
以与虚无的时间周旋
在中年
在中年，我听着
愈来愈多的树叶的凋零
从我干枯的发梢
坠入一条流水
流水西逝，昼夜不息
永是那样的一条流水
不知何源，不知何去
片片树叶旋转着
坠向水里的倒影
仿佛一种古老的游戏
落叶随流水西逝
并不循环，返回
惟水里的倒影，伴着我
不易觉察的溶解
最终仍随流水西逝
并不循环，返回
打盹
野兔在奔跑
乌龟在爬行
它们的终点并无区别
强壮的人类
病弱的人类
都面临不可预知的宿命
海啸，地震，疫情
时而以自己的怪癖
对世界进行干预
有时，我们仅仅打了个盹
居所即已面目全非
隐居
如果以作品，丈量生命的长度
或许，我已经够了
该说的话已说完，无须口香糖一般
反复咀嚼，直至唾弃
今后，我将精心照料身体
我亏欠它们太多了
我将平庸而平静地度过余下的时间
不再与世界争辩，不再与自己争辩
只精精计较于每日的餐桌
与企图分一杯羹的蚊蝇周旋
或许，还会吟得几首小诗
但随即收入抽屉
胃病
我静静养着胃病
却听得窗外饕餮的嚣喧
世界的胃口真好，什么都敢吞噬
瘦肉精，苏丹红，膨大剂，地沟油，转基因
垃圾一般的信息，或显或隐的罪孽
它无须知道食物的毒性，更不懂真正的美味
但它从未打一个饱嗝
似乎它贪婪无底的胃，就是一种永恒
只有我偏居一隅，为虚弱的胃
想象着饥渴的食物
踢石子的儿子
儿子走在前面，不耐烦地踢着
一粒粒石子——像一只只青蛙、蚂蚱
磨擦着阳光的声音，蹦跳入草丛
时而，他困惑地看看脚尖，似乎询问
它与世界发生了什么
儿子踢着石子，不停地蹦跳着
不耐烦地球的引力和岁月的缓慢流逝
而我的脚步开始喘息，远去的儿子
如一粒石子，正加速蹦入岁月深处
我亦曾那儿消隐，与父亲
捉着迷藏——如今，我们面对面
同桌吃饭，陌生得不吭一声。我想
他一定困惑，倍感孤独。只有当我的儿子
破门而归，他才开心地笑了——
仿佛看到当初，他蹦跳着
踢飞的那粒石子，又从草丛弹回
挽歌
隔些日子，便闻死亡的信息
并非今日的死亡多于往昔，而是人入中年
于生命的消逝格外敏锐
病痛，意外，泪水，遗言
我怎能描述那一幕幕情景，壅塞了诗句
他们仍活跃于记忆，一如往昔
就当他们邻家打牌去了
一时忘了返归。我要留足一页空白
足够所有亲友的位置
死亡是什么？不就是一次不愿撤席的聚会
爱因斯坦的房间，时空随意舒卷，
昔日遗失的一切，置于琳琅满目的酒柜
来吧！远游的亲友们
这一行行诗句，已安排妥贴
时间的筹码输赢不竭，无人愿意撤席
我已年逾五旬
我已年逾五旬
心绪仍时而茫然
一切似乎刚刚开始
却又有着终极的虚无
我愈来愈看清自己
一个本质的虚无主义者
只是还想虚无之上
赋予一些价值
但这些价值，也经不起推敲
可能只是一种自我慰藉
惟一可以清晰的
是不断延伸的诗行深处
有一座幽谷
我常常漫步至那儿
取得片刻苔色的宁静
那时，我是一，是起始的无
恍惚而充实
我的心还未老
我的心还未老
却被不断生长的年轻人
推至老的座位
我不得不故作矜持
或和蔼起来
当然，我仍喜爱独自漫步
在漫步中询问世界
但我不再不断地从一条路
探寻至另一条路
试图以无限的延伸
随行这个世界的无限
我懂得见好就收
警惕躯体的细微不适
自慰所有的“远方”
“原来都不过如此”
而陷入一个封闭的循环
但远方，仍时而雷声隐隐
诱引我的一场场暴雨
但骤然而临的暴雨
只是冲洗内部的自己
然后，是《田园》的第五乐章
悠扬的牧笛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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