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啊 图腾在天
——致秦人及先祖的十首诗
文/杨湃
1.白驹
不拘风雪 山川 不拘周天子万顷粮田碧波
几番梦断空栈 若非一声长嘶
醒时 是光里 是金黄麦田里
一株马齿苋就是一座坟墓
无数马齿苋就是无边的草场
周天子身边的唱诗者 推开山门
飞渡者的背影 苍老如松涛
隙无间 物无型
白驹过隙不徘徊 不留痕
正在暮光中伸手接住一支响箭
已有晨晖之痛 左胸松柏
有人至今尚未通读《马禖》
国之大事在戎 而戎之所重在马
可白驹是我白发 全然不顾肝肠寸断
趁着这一片大地绿茵茵 抓养几代儿女
沉几箱马掌于蒹葭之中
于悠悠的火焰一起锈红
于夕阳尽落 白驹之白可予任意的空间
此深墨 是你狂傲的血
2.春祭马祖
非子 可以吗 请允许
我把严冬最后的冰凌于眼角抹去
或透过冰的瞳仁 你看如何
非子 你看如何 未来
头马以烈日形式照耀大地
五岁孩童之眼
十五岁少年之眼
五十五岁知命之眼
请看如何 在银河上游藏起一张马皮
一架马骨 一座叫天台山的孤峰
雷火烧过的古槐 断茬如刺的脊柱
无数次长出新绿
向恶梦投币
向春梦投以血珠儿 投以腹下暖化的
黄土和与蛐蛐共眠的禾籽
向灰烬投以竹叶之露 非子
这一天 主卜
在平缓的山弯敞开我们的肥臀
双肩和肚皮 赤红而至油黑
我的马神
3.秦音真身：埙
锦鸡惊飞 半空里脱落的泥壳
其鸣萦岚久久 呜呜
抑或为蝶恋花之前世 只许秦人唇
吹肺腑真气 手指的触痛 呜呜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埙 对火焰的向往
击瓮叩缶之后 弹筝搏髀之后 而歌呼呜呜
抬头 低头 抻腰 弯腰 牧马 训鸟
听其呜呜
草如烟 石如阵 水高至颅
我把我掏空 透支 差一念与之破碎
呜呜
我在山谷草场 我在山巅披头散发
4.盐
蒹葭 上半身要么是剑宗
要么是虚荣 白茫茫花絮弥雾
而下半身在河滩沼泽 寻得
土地隐忍的光斑
虫蚁沿蒹葭之影而来
蜗牛 蚯蚓 锥子样的线虫
子规 黄莺 箕踞样的秃鹫
独角兽 独轮车 虎狼
展翼飞奔的天马 早嗅到土地的思想
由此及彼 后者一直以为
这是古道 牧马人身材高大 死不埋于坟
一柄青铜剑在墓里 低吟
周朝马瘦 立于坡头
只要还有影子 风里腥与咸
将你安顿为灯与火 越舔越明亮的光斑
在你耳梢乃至全域津精之中
后来 只能从牙齿咬合力上知道
盐 多么深邃
5.万物生
正好
今夜没有星辰 没有古怪的声音
大地没有烟火 一片平静的水面
那是窗口 为浑沌稀薄处
将分阴与阳 玄鸟掷卵
女修吞之 注定的嬴
一半在天
一半着地
银河两岸欲望的堡垒
正好
只把起心动念的器具拉连在一起
正好没有争端 却放纵雷电
我在花中
另一朵花被名命 假如还我荣誉
实为永生的原由
6.秦桓公：秋色横空的河谷
孤狐 坠入幽暗河谷
石阶上天火灰迹若图 呜哇呜哇地叫
仿佛整个村庄喋血
可是大家静一静 仍需静下来
用心 遮蔽我们的隐私
那怕一株草的名字 我们仍需积攒树叶
秋色里落下的毫发 眼睛 发光的虫子
正如我们需要积攒金箔 玉鳞
即使某日 我们的堆垒塌陷了
这些 依然是一条河谷
于重山之中逶迤而行
好事者早已去了 勒住冲天浪涛
一朵白花之中 怎么总有
战国隐喻
7.阳鸟 阳鸟
君不见昆仑万仞壁上雪
一滴水 一滴血
每日那含火的鸟撞一回 头破血流
我以为 沸腾之浆
无法停止负日而行 我要去天池
但我还少点什么 日的落去
为什么是日的升腾
我要去黄昏之所 仔细摸索虞渊之究竟
这无底的深处何以这么壮美 舒悦
献予山神
或拿出来留给寻常人家的是什么
以后万世之俗 怎么面对
只是夸父之大
之男儿身材
渊底刺破手指的石头花
巨蚺成精 时儿鹰 鹰影
擦去银河之尘 时儿伤心的抽搐
于大地山湾埋下前一阵子的狂想
赴至另一极端 以海水荡涤生之诟病
岂敢奢望一种真正的黑暗 而收翅小憇
无数昆仑 无数陇右
还有多少渺小的虫儿未开口
多少高峻山崖磷光游离 尤其那
马与虎狼空有躯壳
甚或藤蔓般疯狂延伸的脐带上
婴儿唤醒的父亲 是渐行渐远的
太阳
注：①夸父，夸，高大之意；父，实意男人。②虞渊，落日之所。据秦人之祖探索，虞渊在陇右（今渭河以西之禺谷。禺谷，地名）。
8.钟
即将传遍宫殿
饮罢 舞罢
就数西迁逐日这件事 无为而轰烈
再是一只苦难的百灵鸟 叫到晨昏混淆
“二姐回走” 或一樽酒还于西江
而撞身铜钟 铭刻周公之礼以来
一粒嬴字的：噔
曾忧愁这一族我的牧马人
灵魂无处安放
铁笼山 卤水滩 八图红泥湾
母亲 祖母 请躲于乱石丛里守候孩子
阵痛和男人眼窝里的 铜锈
然而 钟的元音为淬火而生
王与猛士
曾于秋雨连绵的长夜踱步 就着天神
的兽面点燃工匠暗火
的斯文 舌尖舔尝赤焰剑型
的指向 化入国之礼乐
此际 我的兄弟啊
9.女人
莫非在人间
清晨枝头鹊叫
云髻底下的水盆 多少花籽香油
在山的 在川的姐妹
快嫁人了 当娘了 当婆了
当一窝乱麻了 而云髻晨曦收起的女人
沾染手指的花粉
她们都去 都唱 都舞 她们都咬破嘴唇
咽下血 咽下空想的神谕酸梅的口水
不疼 不干涩 不抽搐
一边歌唱一边拍打腹部 耸动双肩
巫语化作天宝物华
享用是她们 分割是她们
驾驭人间的牛 笨手笨脚却愿于大地之上
飞空悬停
哦 梦里的巧娘娘
10.自由
祖父总究咽下渊薮 总有什么
藏了起来
藏在了什么地方的
比如山根 北方的马场 天边的古树洞
比如生活 最后一夜的塔顶莺语
比如対于秦嬴山后弥漫的岚霭
横扫六合 推行一元 追求长生而抵触死亡
我广袖烈鬃 我咆哮犹猿 我东进瀛洲
我西迁逐日 我的银河啊斜入我
肾阳雄狮傍柱的王殿
渭河以北没有不灭的夏朝熊油之盏
将测日之具移西 再移西 雪线以下
亟待苏醒的苔藓 乃狂野大军
疯魔的诗歌 模糊甚至妆扮正午日影
以及天下所有情人之 生门
然而 有城为证
长达沙漠与碣石之宫 在肋力柔软处
取出填入 后世种种名堂的管道
我要拉下眼睑时 把一切光辉藏于万顷俑坑
我要回忆顽童似的白须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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