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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迪老师被邀请到美国阿肯瑟州(Arkansas)野牛河国家公园进行诗歌创作、讲演,写了这个系列的诗歌。

这是一位东方的诗人,在间隔3000年之后,重新审视这片现在是异国的、人烟稀少,处于保护中的原始野林。有研究认为,北美州的印第安人,就是中国先秦时期的殷人,殷地安好?是他们见面时的必用语,久而久之,成为这个人种的称呼。当然诗人在写作时也许并无这个意识。只是身处其中,他的视觉高度打开,以新鲜、崇拜、赞颂、充盈的心情,打量这个差不多与地球一样原始的国度,写他眼见的一切自然之物。诗人以他特有的东方文化内蕴,以一种水墨画起笔无痕、线面并俱的笔峰,丰富、饱满、自然地,看似近乎客观地呈现地表的一切事物:山水、林木、野兽、人迹。

他所见的自然充满神秘性与生命力。至幻至美的图景里,印记着在阿肯色的时光里诗人对家国的思念。诗语不赞美,不呻吟,不浓涂,亦不忽略,正是“从自然中入,从神迹中出”的自然派写作。那极美的神韵铺天盖地扑面而来,仿佛花儿一瓣一瓣打开,星星的光芒落到河面上,小鹿亦爱恋他淡墨下的一切。

中国诗人眼里的阿肯色就像一幅北宋北派的中国山水画,茂密、幽深、狂放、野韵。具有原始自然的禀赋。其表述的语式、意象有如画家的笔墨,独具个性化气质。这里的光线、岩石、蜿蜒曲折的道路、野牛河,是阿肯色的,也是雪迪的。

我想到我说过诗歌是有性别之分的偏执看法。可雪迪的诗作好像并无阴柔与阳刚之分,若是光从诗作是很难判定其性别的,于是让人好奇着,作者是怎样一位男子?他的眼底是油绿色,他的笔尖是油绿色,即便在险境里,他的眼神亦是充满观察、睿智、纯粹和深情。

在组诗《绿色中的绿》里,他这样写——“家乡是河水向低处流的行程/红腮的鱼在礁石下相爱/河龟沉重地游动,使河岸/两边的森林,显得更岑寂/疲倦的马向幽暗的树林里走/使河流下游处的更多弯道/在明亮的光中。”两周的时间不长,作者倾心家国情怀在远离故土时,掺杂忧伤又充满爱与欢喜,使人感到充盈。

他说——“林子深处/野猪浑身绿色,糟蹋着三叶草/那也是我的青春时代/挥霍梦想,在孤独和狂饮中/不知不觉成为忧郁的诗人/更深的绿色,随着幼鹿的呦叫/在精心安排的词里展开”。仿若忧郁是上天赐予诗人的禀赋,以及聪明、细腻而无形的经验。读诗比写诗多很多、喜欢别人比喜欢自己多很多的我,会感到有些诗篇真是听诗者的推理的废墟、无法抵达的荒诞且深沉得罪恶。而雪迪的不同,他的语言作为赋予临场的无限力量,就如湮灭深处的现场的思想,是即刻的行动,如同真实的所有局部形象。也是一种思想的项目,一个有力的预测,一种语言的促生,借由内在的和被创造的语言的诞生,所有的真实都成为一种力量。恰如阿兰·巴迪欧说,诗歌的构造是语言本身力量的展示,所有诗篇让力量来到语言中。

雪迪的语言充满力量,在《流动的峡谷》里,他这样叙述——“奔泻数百里的河流/使莽林和荒野成为国家/在国家之前,是那些/勇敢的、崇拜自然的印第安人/在他们之前,是那些灰褐色的/自由的野牛群,奔腾在/黄土和水之间。以国家的名义/第一条河流命名为野牛河”。诗歌不必烧脑,抚慰、唤醒、镌刻以及读者共鸣更重要,也许还有些其它。你看,诗人几次提到“国家”这个概念,既便没有半个“想念”的词,读者也能感同身受地懂得作者想要的表达。

他这样写生:“这时我在红顶的木屋里写诗/农夫在近处的低谷里叉草/草叉上闪耀的阳光,干草垛的/甜味,使词带有更长的停顿/内部的停顿,使写作者/更准确地朝向粮食、觉醒、光芒/使写作者更早地/沿着他写出的诗歌到达/一直在辛苦寻找的源头”。这使我感到雪迪同时是画师么?不然呢,那自然、心灵与时光的图景中,明暗、空间、透视、构图、肌理描摹得如此精妙!流畅的笔法悄然天成,明朗又深刻。意向和思想融洽通达,这一点是诗人和读者至达一种高度契合而引起共鸣的原因。

当然,语言的无限也是向着诗人某种内在的无力。雪迪克制且顺应力量与无力之间的微妙,令人读罢不能。两首诗读完,眼里尽是划独木舟的、使河流转弯时突然变窄的、水更深时想念家园的那个男子,他在“荒废时间”中幸福着,书写着。尘世本会使人感到无力,在那无力里,我们看到从模糊渐渐清晰的打水的少年,诚实、善良、艰难,且在故乡的怀抱和时光的流逝里散发着光芒……

我想,文化总是通过语言注入阅读者的脑海,不断地述写使历史、人物、故事、风景从纯粹的自然转变成人文。这需要一代一代的书写者延续书写,积累特定时代观察者的主观认知和对其本质意义的擦亮。所以雪迪老师对这些物象的独特观察和高蹈书写具有着人文意义,也是一次可以记录于阿肯色州史的文学事件。美国人几乎不做赔本的买卖,而两个星期对一个中国诗人的邀请,他们是赚了。

【雪迪的诗】
绿色中的绿

1
麋鹿使溪谷里的水更清晰
鹿角在绿色里岔开。水上
印着安静的动物的足印
空气中散发着食草兽
巢穴的气味。昨天的野牛河
在雨中,那么夸夸其谈
那么温暖和性感

河流转弯处蓄满了更深的
绿色。独身的散步人
使峭壁略微向后倾斜
午后的光先使旅行者
思念家乡,然后不打招呼地
在光滑的石头上消失
这时守林人的马在炎热中
跟随移动的山影吃草
河流追随几条蓝色的独木舟
向远处流。远处是那副
童年的干干净净的模样

棕色的木头屋子,是我的新居处
回到唐,挨着河流
凝望几只鹿,顺着
Ozarks的山脉的左侧
向深处走,--我的生命,此刻
是一幅缓缓打开的
古典的中国山水

2
划独木舟的男人
使河流转弯时突然变窄
这儿的树林吸饮更多河水
窄翅的山鹰,在盘旋中
使女人的身体在浅水中发亮
河貂在掀起的树根旁移动
帮助在舟头的划手
在急流中闪避断木和坚石
舟尾的划手,每当河流变宽
水更深时就想念家园

家乡是河水向低处流的行程
红腮的鱼在礁石下相爱
河龟沉重地游动,使河岸
两边的森林,显得更岑寂
疲倦的马向幽暗的树林里走
使河流下游处的更多弯道
在明亮的光中。那些
湿淋淋的桨向前伸着
单独的劳动者闪亮的脊背
把我们带出那些庸俗
长久滞陷的地方。被重复的工作
污染和贫瘠了的地带;失去
森林和带着新鲜的阴影的地带

单独的划手,在向前的移动中
使一条河流,成为创造性的
持续地梦想的河流

3
峡谷深处的马群使盘山道
急促地弯转。红顶的农舍
在绿雾中闲置着。狐狸
无所事事地沿着一条短溪
向上,使叉草的人
愈加感到懒散。在观景点
我荒废着时间,体验着幸福
土路的尘土使在回忆中
打水的少年变得模糊

像那只向上游走的狐狸一样
无所事事。峡谷宽阔地展开
森林在高处颤动。山鸡
从一块方型的卵石跳向另一块
使河水哗哗作响。林子深处
野猪浑身绿色,糟蹋着三叶草
那也是我的青春时代
挥霍梦想,在孤独和狂饮中
不知不觉成为忧郁的诗人
更深的绿色,随着幼鹿的呦叫
在精心安排的词里展开

峡谷悠闲地舒展。林火的蓝烟
使高处的树林更密集。红尾鹰
在多弯的盘山道上飞得更低
干草在长途旅行者的赞美中
沿着田野卷成分散的圆型
农夫的日子在漫长的旱季
一闪即逝。那也是我的童年
和炎热的漫游的季节
远离同样面孔的人群
坏情绪的人群。告别下城的
匆忙、消沉和无诗的日子
离开灯火使人过敏的气味
在Ozarks的森林里,漫步
和梦想,体验是一片绿色的
感觉。感激的唯美的心
善良的人,幸福地消磨着
无尽的绿色里的绿的时辰

4
吸水的白尾鹿使这条大河的上游
水流变浅。晨雾沿着河流向下
在正午的深水里消失
孤独而悠闲的泛舟人
在雨中使河流更加弯转
那支湿亮的桨,清晰地
拍打弯道里的石头。这时
上游处的马群开始穿越河流

这时我在红顶的木屋里写诗
农夫在近处的低谷里叉草
草叉上闪耀的阳光,干草垛的
甜味,使词带有更长的停顿
内部的停顿,使写作者
更准确地朝向粮食、觉醒、光芒
使写作者更早地
沿着他写出的诗歌到达
一直在辛苦寻找的源头
而一只麋鹿先于我们抵达那里
安静地吸水,温柔的茸角
在清晨闪耀着和我们
最好的诗歌发射出的
一样的光芒。在上游
高处的人认出那条
诚实、善良、艰难
从始至终都朝光的路途




流动的峡谷

奔泻数百里的河流
使莽林和荒野成为国家
在国家之前,是那些
勇敢的、崇拜自然的印第安人
在他们之前,是那些灰褐色的
自由的野牛群,奔腾在
黄土和水之间。以国家的名义
第一条河流命名为野牛河

老民间歌手哀婉的曲子
使无数独木舟划向更远的下游
小股的马在那儿穿过河流
驮着昔日的淘金者
昨天的山路旅行者
他们斜带帽子,躲避
铜头蛇;在东方诗人眼里
那些绵延数十里的峭壁
粗犷地展露
被太阳挥舞的金斧
砍戕成的样子;石头
踩着石头,在集体的意志中
连成一体,成为完整的巨石
在树木的咏唱中伸展
这是阿肯瑟,北美中部
一片石头遍布的土地
昨夜在黑暗中
一个在Ozarks露宿的
结实的、老的马背旅行者
放着Hank Williams senior伤感的
民间音乐,倒给我一杯威士忌
野牛河在黑暗中向东流

那些带着马匹,带着帐蓬
那些带着指南针和水
延着山势潜行的人;那些
在上游卸下独木舟的人们
他们沿着绝壁移动,朝向
完整地裂开的石头,在90度
恒温中,在独立日之前
他们的到来和消逝,使
野牛河继续横穿阿肯瑟
使数代的人,背靠一截截石头
叫他们自己阿肯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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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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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展开了另一个莽莽的国度,让一切都流动起来,奔流不息.通过评让我们在更开阔的地带上认识了这个国度和一个诗人之间的磨擦与火花.受益,感谢.
笔名苍凉,爱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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