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其一生（十首）
流泉
风抱住尘埃
剔去闪电
只剩下一截朽木的
老年斑
星辰闪烁
仅用最小的一颗
去照亮。歧途上，能敲打的石头
不是卸下那一块
不是背负愧疚去赎回家乡的
那一块
风抱住尘埃
而我抱住，起了锈花的
终点站牌
那一排
新鲜的牙印，不是我的
是嘶鸣了大半生的
锯木厂的
饮火
巉岩有比大海
更契阔的
包容，而石英作为一粒种子
接近冰的内质，却又
激情催生
于沉默者而言
它是燃烧物。饮火的布道。一次次
坚忍中的自我辩驳
与反叛。骨架，深埋在波涛中
而涤荡
是不被摧毁的
养育。万物都在生长
腹背受敌的人，抓住向上的
缆绳，转危
为安。风，在风暴中
辜负最后的
企图，而烽火
就此燃遍，而布道的人
趁势
饮下一整座大海
——“比生命更锐利的舌头，不是盐
是火焰”
尘土
一个人到了
可以以茶当酒
夜深时自言自语的年龄
脸面是不重要的
是可以揭开伤疤坦陈
疼与痛的。并不是找不到一个
能交心的朋友
而是懒于倾诉，再去触抚
浮世中的
尘与土。以木讷消解仇恨
消解爱，以平和
勾勒去往。林子大了
总有落脚之地。不怕找不见家门
不怕风起处，一缕烟
抹去人间的
欢颜。他想说的，无非陈芝麻、烂谷子
一些说了也白说的虚无
缥缈，不如不说，让一盏青灯
慢慢耗尽，自身的
灯油。偶尔，就要飞起来
这时候，他只希望
你在身旁
他的红裤衩，铁皮箱
都在身旁。假如这是一个人
最后的念想
那么，请你务必，务必
原谅他
终其一生
万物都在身外
细小的生活，小如尘埃
失语于过度沉溺，与另一个自己
于捆绑中
焦灼——
体内，一个虚词
幻化。一块哑默的铁，厌倦
对燃烧的信赖
于是，厌倦了火。床榻上暗下的
旧梦，等同跌落手心的
灰烬。当彼此
不再凝望，不再
在风声中扣紧风衣，事实上
我们已容忍太多的来自这个人间的
束缚，侵扰、切割
——往小里去往更小，是抉择
也是宿命
终其一生，繁花
只是背景，而“日落，正在搬动
尘世的荒凉……”
在打铁铺
对于一块已生锈的铁，最好的安慰
就是重新置放
熔炉中
淬火，锤炼
在蜕变中，完成修复
从形式到内容，一种反叛建构另一种
反叛
新生的容颜，所有伤疤被火焰
抹去，又被火焰
照亮
那些不曾凋落的，都是这个世界极力挽留的
我的决绝，孕生于尘世的
苦难——
金钟弄娄宅
轻些
再轻一些
推开一扇门
我怕檐上的蛛网被撕裂
尘埃落地
惊扰睡着的梦。那些睡着的梦
是深宅一点一点往下倾的族谱，是祖先在羁旅
用酱油和酒涂抹姓氏，一粒
暗夜中
浮动的星光……当我，在“金钟弄娄宅”的牌匾下
低伏，一些不曾合眼的旧事
再次抬头。着长衫的
胸襟里，一个接口仍抵着一个接口
一些水，仍冲刷
一些水
——现在，水桶空了，狭长的石板路上
凋零了谁的身影，我的父亲
在巷弄的另一端
而我，只是
沉默。黄昏的夕光里，一片风
正被另一片，轻轻
带走……
觉悟
忠告就在耳边
恩德，风一样徐徐吹在马路上
马灯，马厩
黄金的鬃毛，白塔的操守
沉沙
最后一根骨骼
风一样飞起来，最初的水
和襁褓，最初的萤火的光亮……
在无边的虚空，风一样
飞起来
强忍落日般巨大的彷徨
“在一阵紧似一阵的撕裂中，再一次匡扶住
松动的河床——
岑寂的大地上
永恒的事物，正一点点消失”
而故乡是盛大的流水席，我所能理解的乡愁
不过是：一粒沉沙，瓦解了更小的
一粒沉沙
我的孤独
就是一条河越过峡谷时全部的
——孤独
住在罐子里的人
你赐予我的
是一只密封的罐子，盛满空气
水，和众多生与死的
密码……当我，气球样注满水
碎裂，肉体消弭
附着看不见的灵魂，我就可以鲜艳得像开在
经卷上的花
开在罐子里
那些无依的彩饰
那些鼓胀的乳房
那些簇拥罐子内壁的浑然不见天日的回声
……它们积聚着，发散
我再一次压抑外部的敲打，火
火一样止不住的隐逸与惶惑……住在罐子里
为每一道缝隙刻字，密不透风的辞条间
有来路，还有归途上
烧不死的停顿和呼吸，我背着你
画下一个大海 ，那里，没有一个人
会将缆绳，和梦
举过头顶
致——
霜有些重
季节患上了近视眼
我的风湿病，越来越离奇
一部分痛，类似于墙角的蜥蜴
类似于立冬之前，一部分浆果的失重和虚脱
而我，就在此时
爱上了体内多余的泥沙，和一副
凌厉的好牙
等等吧
——我愿意！我愿意在流水的不复中
歇一会儿
那些看不见的，我必须
忘掉它
【简介】流泉，原名娄卫高，男，汉族，浙江龙泉人，祖籍湖南娄底，现居丽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曾先后在《诗刊》《星星》《北京文学》等国内外报刊杂志发表各类文学作品，多次入选各种年度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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